盛夏，蝉鸣聒噪。
梧桐苑小区内，收废品的师傅戴着草帽穿着汗衫抱着一大箱子东西从单元楼里出来，砰一声将箱子扔在地上，转头朝身后问道：“就这些吧？还有没有？”
烈日当空，天气实在是热，师傅楼上楼下跑了两趟，热得身上汗湿完了，他取了草帽来回扇着风，身后蒋博光一手提着一袋东西也出来了，往地上一甩，重重地出了口气道：“没了，我们这儿就这些了。是吧西宝？”
他转头往单元楼门口看。
“嗯！没了！”宋西宝答应一声，边嗦着冰棍，边玩着手机出来了，左右望望，奇怪道，“彤姐跟师爷呢？还没下来啊？”
蒋博光说：“不知道，估计还在收拾呢吧，要不你在这儿等他们吧？我先去找季苒。”
宋西宝头也不抬地嗯了声，说：“你去吧。”
蒋博光于是问师傅借了三轮车骑上，说：“师傅您先在这儿等等啊！我们那边还有个朋友也要卖废品，我们把东西装上再给您骑过来！”
师傅忙点头说好。
蒋博光前脚刚走，后脚周笃文跟方思彤就抱着箱子下来了。
几年过去，曾经的豆芽菜如今已变身为花生芽，瞧着壮实了不少，宋西宝瞧他一次性垒了两箱，惊了一跳：“嚯师爷！可以啊你！肌肉都练出来了！”
周笃文额上青筋绷起，走近了松手将箱子扔下，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听见身后一声惊叫，忙折身冲上前去接住了方思彤手里的箱子——单元楼门前有几级台阶，方思彤一个没当心，差点踩空了。
收废品的师傅问他们楼上还有没有？要不要帮忙搬？
周笃文忙说要要要：“她旧书多得很，收拾出来好多要卖的，楼上都还有三四箱。”
师傅一听，忙戴上草帽说走走走，方思彤刚准备跟上去，周笃文拦住她道：“你跟西宝旁边歇着吧，我跟师傅上去搬。”
方思彤：“哦。”
如今的方思彤还跟小时候一样，留着蘑菇头，戴着框架眼镜，小小一张脸，眼神天然呆。
宋西宝招呼她：“彤姐，过来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方思彤走过去。
宋西宝重新点开手机里的视频，高曝光下拍摄的校园场景不停变换，一会儿是教学楼一会儿是图书馆，还有操场、羽毛球场、网球场、天文实验室等等，过程中还伴随着某人随心所欲的解说。
方思彤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宋西宝关了视频，说：“程书逸他们学校。”
她语气激动起来：“他们学校真的好豪华有没有？跟我们那个破学校一比简直就是贵族学校！最关键是他们学校那些什么球场啊实验室啊图书馆啊，这些地方全部对他们学生开放，想进就能进，不像我们学校，一个破图书馆修得就跟民房一样，还不让我们进！”
方思彤安慰她：“没事，反正已经毕业了。”
说起毕业，宋西宝更惆怅了。
中考结束后她是他们几个里面唯一一个没敢估分的，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考得怎么样？
虽然她自我感觉这是她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但是有句话不是说嘛，自我感觉越良好，最后死得越惨。
宋西宝叹了口气：“唉，我还不知道我到底考多少分呢！没准得跟博哥一起去读八中了。”她扭头看方思彤，“你估分多少？能上市一中吗？”
方思彤摇头，说：“估计悬。”又说，“我想上四中。”
云市最出名的两个学校，一个是市一中，一个是翔高中学，前者公立，后者私立，都是升学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学校。
市一中还是国家重点中学，而四中，是排在这俩学校后面的第二梯队，省重点，也很不错，但比起市一中还是要差点。
宋西宝说：“那你爸能同意吗？如果你的分数够的话，他肯定还是希望你进一中吧？”
在方家，有关方思彤的问题，基本都是她爸爸拿主意，因为方妈妈是个干基层工作的政府人员，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比起家庭，她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奉献给了工作，从小就很少管方思彤。
方爸爸对方思彤管教严格，尤其是学习上，巴不得每一步都替她规划好，怎么可能随她自己心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呢？
方思彤垂下眼睫踢了脚地道：“我没考好，进不了一中，他又能怎么办？”
宋西宝先点了点头，慢慢地品出这话有点不对劲，她歪着头从下往上看方思彤，方思彤斜眼看她，可能是心虚，不肯跟她对视，偏过头去了。
宋西宝吃了好大一惊：“你该不会——”
话没说完，方思彤转身笑着捂住她嘴不让她继续说了，旁边周笃文和师傅两人又搬东西下来了。
周笃文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抬起胳膊抹了把汗，问宋西宝：“博哥人呢？帮季苒搬东西去了吗？”
宋西宝奋力挣开方思彤，笑着答应了一声，周笃文奇怪地看她俩：“你俩笑什么呢？”
宋西宝跟方思彤俩人互相笑看一眼，宋西宝说：“我们女生的事你们男生少管！”
周笃文无奈地笑，连连点头：“行行，你们玩吧，我上去继续搬东西了。”
过了会儿，蒋博光骑车载着季苒还有一车废品也过来了，最后师傅给他们称了一下，按一公斤七毛钱算，五个人的废品加起来一共才卖了一百八十多块钱，连两百块钱都没有。
蒋博光从师傅手里接过钱举起其中一张红票对着太阳光眯眼瞧了瞧，转头自嘲一笑道：“咱们五个人的青春，加起来就卖了这么点，啧啧！”
周笃文单手叉腰，推了下眼镜，说：“博哥，你感性了哈！”
最后这一百多块钱，五个人拿着一起出去下了顿馆子。
饭桌上，蒋博光是唯一一个要了瓶啤酒的。
他长得牛高马大，又不爱刮胡子，脱了校服说自己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老板再三问他成年没，他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成年了，今天就是带弟弟妹妹们出来吃顿好的。
老板半信半疑把啤酒拿给他，旁边几个人都要笑疯了。
“占我们便宜啊博哥！”宋西宝拿筷子敲了下碗，“自罚三杯吧！”
“别闹，这可是我初中三年换来的一瓶酒，得慢慢喝，慢慢品。”蒋博光神叨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脸迷醉地尝了一口，咂嘴道，“过瘾！”
“德性。”宋西宝嗤笑一声。
饭吃完还剩一点钱，刚好够他们每人买杯奶茶喝。俩男生被指挥着跑腿去买了奶茶，买完，五人便一路溜达去了南河边。
在他们小的时候，南河这边还比较荒凉，尤其是水厂废了以后，除了钓鱼的人基本就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了。
不过这几年政府搞开发，逐渐把南河这边又重新建设起来了，还修了健康步道，水厂那片也被推平了，建了南河广场，现在每天南河边都是游人如织，热闹得很。
他们靠在河边石栏上发呆聊闲天，季苒忽然说：“时间过得好快啊，西宝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三个一起到水厂来找废铁，结果你从房顶上摔下来的事？”
宋西宝说：“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还把程书逸手都给压断了呢！”
说起程书逸，蒋博光问：“他现在怎么样？你们还有联系吗？我跟他都没联系了。”
周笃文说：“我也没有。”
旁边季苒和方思彤也都跟着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
他们上次听说有关程书逸的消息还是去年他爸爸为救人去世那会儿，当时听西宝说完，大家都很震惊，季苒还哭了。
季苒哭是因为她们家曾经受过程方舟恩惠。
在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她爸妈闹离婚，她爸爸很生气地打了她妈妈，她妈妈想往楼下逃还被她爸追着打。
当时楼里看热闹的人很多，但就没人敢上前帮着拉一把，最后还是程方舟出面才制止了她爸爸的暴行。
后来她妈妈向法院申请起诉离婚，也是程方舟帮她妈妈找的律师打的官司。
“他挺好的，在他们学校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班主任都请他吃饭呢！”宋西宝说。
周笃文问：“那他还回来吗？”
宋西宝摇头，说：“不回了吧……去年他跟我说他们班主任找他聊保送的事了，说是他们那儿最好的一所高中。”
其实那次聊天，程书逸只是跟她说了有这么件事，并没有说自己一定会被保送，但以宋西宝对他的了解，没把握的事他从来不说，所以她觉得他肯定是确定了自己能被成功保送才跟她说这事。
“我靠，那他岂不是都不用中考了？”蒋博光唰地站直了，眼里流露出了深深地嫉妒。
宋西宝唔了声，其实她也不知道程书逸最后有没有被保送，距离中考还剩两个月的时候她手机就被爸妈没收了，昨晚上才还给她。
她昨晚睡前给程书逸发消息说自己拿到手机了，今天早上才收到他的回复，说是他今天要去学校拿毕业证，然后他还发了张他们学校操场的照片给她，她顺势说了句想看看他们学校，然后紧跟着就收了一堆彩信视频。
反正废话说了一堆，她就忘了问他保送的事了，不过凭他的成绩，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嗐，学霸的世界咱们凡人是望尘莫及了，博哥，高中我跟你混了！”宋西宝斜睨他一眼，顺手拍了拍蒋博光胸口。
“咳咳，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好不好？你自己什么力气自己心里没点数啊！母老虎！”蒋博光捂着胸口吐槽她。
宋西宝把奶茶往季苒手里一塞，扭头对着蒋博光摩拳擦掌，蒋博光一边往周笃文身后躲一边手指着她虚弱道：“你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啊！”
一旁的季苒无奈地摇摇头看着他俩，转头同方思彤说：“他俩怎么什么都能吵起来？”
方思彤咬着吸管笑，说：“他俩不一直这样吗？”
“也是。”季苒也笑了，手捧着两杯奶茶抬头望了望天，心里忽然有点伤感，“以后我们高中就不能在一起读书了，彤彤，你去了一中会想我们吗？”
方思彤说：“我去不了一中，我中考考砸了。”
“啊？”季苒一下站直了，“可你成绩一直很好啊！”
“马有失蹄，刚好就是这次考砸了，没办法。”方思彤偏头看着她耸耸肩。
季苒茫然道：“我怎么感觉你考砸了还很开心啊？是我的错觉吗？”
方思彤看她这傻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说：“我就是很开心啊，你没感觉错。”
季苒慢慢回过了神，突然意识到了方思彤在开心什么——她去不了一中，那她就会去四中，如果自己的成绩不出差错，如果西宝这次真的发挥得很好，那她们三个就又能在一起读书了！
季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挽住她胳膊靠在她肩上说：“其实我也有点开心，这样说是不是很不好……”
“挺好的。”方思彤拍拍她脸，一口嗦干净了最后一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