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沄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她低头不语,单调又乏味的苦涩短暂地麻痹了她的味觉。
良久之后,燕沄说道:“我明白了,我们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婆婆不用难过。”
燕沄推开那扇门,感觉内心并没有比刚才进去之前好多少,反而更加沉闷了。
这时刮起了大风,风在碧水云轻内放肆地吹着。燕沄走在长廊上,感受着这阵风。
“是要下雨了吗?”她想着,看了看阴霾的天空。
这日下了学之后,一群弟子围在廊下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
“听说这几日上琉绮多出一些身上长满红斑的人。”
“我也听说了,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我在上琉绮的姐姐写信告诉我那个病挺骇人,会发高热,然后断气。”
“不对,是长满脓包!”
……
几个小弟子议争论不休,谁也不让谁,但又没有一个人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也就因为碧水云轻在下琉绮,这几个小弟子才会这么无关痛痒地评上几句。
燕沄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事情比较严重,那就不只是上琉绮的事了。
一个稍长一些的弟子道:“那些患病的人有没有被医治好?”
另一人想也不想地说道:“肯定被医治好了,我们琉绮的名医可不是吃素的。”
“你前面不是说断气了吗?”
燕沄不大想听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更何况自己已经年长他们太多,就从走廊上穿过了。
议事堂里,戈妄坐在位首,两位长老分别在左右,他们说完碧水云轻里的事务后,就也开始谈论着这几日发生在上琉绮的事。
杨长老带着老人特有的慢悠悠的口吻说道:“听闻这几日上琉绮出现一种奇怪的病。”
葛长老接过话头:“没错,巡辅报上来的情况说已经有好些地方都出现了带着同种病症的人,并且同样的病症还在接连不断的地在人群中出现。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怕不是疫病的征兆啊!”
戈妄道:“还未找到医治之法吗?上琉绮和下琉绮挨得可不远。”
杨长老道:“是的,我昨日才去上琉绮巡看过,有很多人已经为此丧命,那些医师也为此愁眉苦脸。”
葛长老道:“发展成疫病可就不妙了,但是眼下又不可贸然出手,只能看上琉绮的医师是否可以控制住局面。”
可是几日后,当他们再次来到议事堂时,却不如之前那般平静。
葛长老坐不住了:“事情已经恶化,下琉绮也出现了患者,并且还已经感染了数人,不是个例!民间医师没能找到医治方法,反而把自己的命也给赔了进去!”
戈妄道:“嗯,不能再作壁上观了。得先把那些患者都隔离起来,把他们安置在各大病坊里。维持住秩序,派弟子去琉绮所有的病坊里援助,无论他们要人、钱还是物,都提供给他们。”
杨长老道:“得先把琉绮隔离,以免越传越烈。”
戈妄道:“直接令巡官在琉绮边界撑起结界即可,但在此之前,必须放信给琉绮以外的地方,说明情况。不过外面的情况应该不会严重,从一开始我们就让巡官管好了人。”
葛长老道:“我去带巡官在边界的地方设下结界。”
杨长老也动起身去调遣众弟子前往各个病坊帮忙。
随即分开。
燕沄来到掌药婆婆的药房:“掌药婆婆,您听说了吗?”
“是的,沄儿,外面想必已经乱成一团了。你不要随意走动,”掌药婆婆往外走,“我一会去告诉大人,我去那最大的病坊里协助他们一起治疗病人。总之,我得去看看。”
掌药婆婆找到戈妄道:“戈大人,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我待会就去喻医师的病坊里去看看情况如何,希望能帮上忙,我可能留在碧水云轻的时间会变少。”
“好,我知道了,婆婆务必小心,让燕沄陪您一起去吧。”
掌药婆婆拒绝道:“不必,外面情况不大好,沄儿还是哪也别去。”
燕沄道:“没关系,躲是躲不过的,我和婆婆一道去。我也放心不下您。再说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呢。”
为了方便,燕沄带着掌药婆婆御剑去外面的病坊,她看到四处已经不成样子了。她们飞了不一会就到达了琉绮最大的病坊——喻家病坊。
院门并没有关闭,从外面就看到了院子内也躺着诸多的病人,有医者穿梭其间。
走进去,看到那些病人模样痛苦,有些似乎在发高热;有些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是犯头疼;有些皮肤上全是疹子,远远看去极为瘆人;有些又全身上下全是脓包。
燕沄没出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度想别开眼睛不去看这惨状。
“沄儿就在外面罢,不要靠太近了。”掌药婆婆说。
掌药婆婆进入院内,对其中的一个医师说:“请问喻医师在何处?”
那位医师毫不废话:“我带您去。”
他们来到一处屋子,进到里面也全是躺在床上的病人,有一医师正在期间喂患者喝药。
“这位就是喻医师吧?”掌药婆婆道。
“请问您是?”留着胡须,鬓间有几缕白发的医师问道。
“我是碧水云轻的掌药者。”
“原来是掌药婆婆,失礼失礼。”喻医师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情况如何?”掌药婆婆开门见山地道。
“很糟糕,到现在了能缓解症状的药物都还研制不出,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治愈之法。”
“喻医师不必丧气——患者通常是什么症状?”
“会出现持续的高热现象,并伴随全身酸痛。之后出现红疹,三到五天转为脓包,可布及全身上下。大多数病人在发病三到五天内就死亡了。”
此时,燕沄在外面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叫喊声,又像是哭泣声。
病坊内,掌药婆婆仔细地查看了患者的症状,随即走了出去。
燕沄道:“怎么样,掌药婆婆?”
掌药婆婆摇了摇头:“只能先配一些解毒、清热的药方看有没有缓解的作用,但我听喻医师的话来判断,貌似根本不起作用。事实上也不会有那么简单,需要花时间和力气去调制新的药方以对症下药才行。
“但是此病传染的有些快,能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得找来更多的有识之士一起解这道难题。”
碧水云轻在市集的大柱子上贴下了这样的告示:
停留在琉绮的游医,有意帮助者可来碧水云轻。
大柱子前停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看着这则告示,年轻人随意笑了笑,走向了碧水云轻。
这个年轻人来到了碧水云轻,小门童问道:
“这位公子何事?”
年轻人却答非所问:“一名游医。”
小门童带他进去,来到二楼最尽头的房屋里。
“掌药婆婆,来了一名游医。”
掌药婆婆放下手中沾着墨的笔:“请进。”
年轻人走进来,看到了满桌子杂乱无章的书卷。
年轻人并不啰嗦:“在下董木风,来自南疆,疫病发生时恰在琉绮。”
掌药婆婆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南疆一个小有名气的医师。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召集医师来所为何事。这场疫病眼看越来越严重,我们希望可以得到更多帮助。”
“我会尽我所能的。”这个年轻人承诺道。
之后董木风代替了燕沄,经常跟在掌药婆婆身边,要么去外面的病坊查看病情,要么在二楼的最尽头房间里谈论关于药方的问题。
随着这场疫病越来越严重,不久后碧水云轻又在大柱子上张贴了告示,告诉那些无法在病坊接受治疗的家庭,在门上挂一块黑布。
这样如果病坊的医师有空,就会前去查看病人的病情。碧水云轻的弟子也会把一些对身体有益的药物发放给门口挂上黑布的家里。
那些在疫病发生时停留在琉绮的游医也越来越多的聚集在了碧水云轻。无论是病坊里的医师还是来到碧水云轻的医师都已经有很多因为照顾病人或环境越来越恶劣而染病,最后在救治别人的路上失去了生命。
相对于上琉绮,下琉绮情况要稍好一些,至少有碧水云轻在做支撑。上琉绮每况愈下,似乎真的要撑不住了。
琉绮以内每天都在发生死亡,当初为了不殃及琉绮以外,在琉绮设下了结界——他们不知道琉绮以外怎样了。
外面有没有发生大规模疫病?他们还好吗?他们找到医治的方法了吗?
到后来,碧水云轻的弟子里也出现了患者,他们把那名弟子安置在侧楼的空房当中。
他们在把那名弟子送到侧楼时,恰巧从燕沄旁边过去。她看到那名弟子由另外两个弟子抬着。灯架是由两根竹竿和一块布所制成,而那名弟子就躺在这简易的灯架上。
患了病的弟子经过时,燕沄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也看到了燕沄。
那双眼睛以及他的神情究竟在诉说着什么呢?
燕沄在这样想着,就见戈妄从远处走来,却只是嘱咐了她一句少走动,尽量呆在屋子里。
燕沄当时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她想问她的大人,他们真的可以熬过去吗?但是她咬了咬牙,忍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最后什么也没说。她看得出来,他已经很累了。
他又温柔地说:“燕沄要好好休息,脸色这么差,不要太担心了。”
她心里想着你的脸色还要差一点,嘴上却说:“我有好好休息,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原来自己早就学会把很多话往肚子里咽了吗?
她再一次看到了一个人眼眸深处的疲倦,这些天里,不知看到过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