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屋里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燕沄睁开了眼睛。
多少次要么在天将亮时醒来,要么在天将亮时睡去。
梳洗了之后,她从桌上的糖里挑出一块放进嘴里,等糖慢慢化开。吃完了糖,她又去吃昨天剩下的糕点。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明迟易才来找她。他们一起往山下走去。
明迟易边走边说:“我们等会要去苍横楼。有个人在那里住宿,本来打算住七天,但是苍横楼的堂倌知道他是徒空之无的人之后,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住了。即使住了一天,堂倌也还是退了他全部的钱,让他另寻他处,那个人就闹到沉香寺去,非叫我们去评评理。”
燕法边说着边把面纱戴上:“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是啊,”明迟易话语间似乎带了些轻蔑,“可偏偏他还是个有些身份的人,又不能太怠慢了人家。”
燕法想,那大概就是去调解一下了,应该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到时候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明迟易对她笑了笑:“所以也没什么事,就是去走走罢了。苍横楼有很多美食,我请你吃顿饭。”
“谢谢明师兄。”燕法忽然觉得这个差事还不错。
闹市里人来人往,他们穿行其中,经过琳琅满目的商品。燕沄发现其实漼渊的女子有很多都会画很艳丽的妆容,招摇过市,她们明媚如花,热情似火。燕沄由于摆弄不来那些脂粉,从来素面朝天。燕沄看着她们,忽然生出一丝羡慕来。
苍横楼在这一带的繁华地段,他们不久来到苍横楼前,明迟易先进了去,燕法紧随其后。
明迟易本来在和堂倌说着话,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明兄!”
燕沄和明迟易一齐转头,就看到了笑着和他们招手的端木疑春。
端木疑春穿着一身青色衣衫,上面绣有代着表端木氏的复杂又精细的图纹。他额上戴着发带,那是一些贵公子们喜欢的款式。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把扇子,看一眼就知价格不菲,那把扇子正在他指尖转着,英俊的面容上带着笑,肆意又潇洒。
明迟易和燕沄朝端木疑春走过去,他们和端木疑春打了个招呼,在椅子上坐下。
明迟易问道:“那位陈公子呢?刚才堂倌往你这边示意了一下。”
端木疑春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可一世:“你俩就是要和他对接的人啊——那厮看到我就连忙上来说一些谄媚的话。我知道他找你们要干什么,他已经被我打发走了,真是没事找事。”
“端木公子……您怎么在这里?”燕沄发现自己的声音都不自然了起来,她有不好的预感。
“我不能在这里吗?”端木疑春把扇子放下,对她说,“你紧张什么?游姑娘,我姐也来了,你可以和她那什么了……”
燕沄“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带椅子仰翻在地。她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楼梯尽头,身上同样穿着青色衣衫,衣服上和端木疑春一样的精美图纹彰显着她的身份。端木氏那贵重而不繁复的服饰和她高挑的身形相得益彰。而那双冷情的眼睛此刻正盯着楼下的燕沄。
几乎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燕沄想也不想地赶快跑了起来,她只想赶快逃走。
“站住!”那女子厉声喝道,凌厉的声音穿透整个大厅。
燕沄正要逃了出去,忽然有一支剑飞到她前面的墙上,紧接着第二支、第三□□些剑接连不断地呼啸而来,最后被钉在前面的墙上。她感到行动受到限制,不得已转过身来。
剑仍然在一支一支地往这边飞来。散乱的剑气割断了一缕燕沄飘起的长发,她的面纱随即也滑落下来。
数十支剑被钉到她身后的墙上,她被一种力量束缚着,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面墙前。
那些剑上还缠绕着藤蔓,从那细细的藤蔓上掉落下来的小花和叶子又落在燕沄身上。
燕沄低着头,手紧紧地捏着衣角。
大厅里的人早已四散而逃,此时只剩他们四个人。
那人正一步步往楼下走着,脸上是明显的怒容,显得盛气凌人。她看燕沄的眼神凶煞至极,好像要把她吃了一般。由她散发出来的压抑气氛渗透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剑林……”
“燕沄?”
一旁的明迟易和端木疑春同时开口。
剑林是端木氏所创剑法,在剑林中的人会被困住,无法出去。
正派的人往往嫉恶如仇,正邪不两立。明迟易以为端木弋不大看得上他们这些早已被口口相传为行为不端、不三不四的人,或者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难以化解。
看到自家小师侄被吓成那样,明迟易也是个护短的,他皱眉不悦道:“端木小姐,如果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端木疑春扯了一下,端木疑春示意他闭嘴。接着明迟易被端木疑春拉了出去。
只有燕沄和端木弋两人还在对峙着。
燕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在剑林里,听说被困在剑林里的人会同时受到如同剑刺一般的伤,但她却没有感到有什么其他的伤害。
她站在萧萧瑟瑟的剑林里,只小心地抬头看了楼梯上的人一眼,便又慌忙低下了头。端木弋的神情真是可怕的骇人,她又不自觉地捏起了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燕沄觉得自己腿脚都要麻了,端木弋终于走到她面前,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燕沄放开被她捏的皱巴巴的衣服,抬头看向端木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又或许是走近了才会发现,她竟在端木弋眼中看到了委屈的神色。端木弋一直看着她。
她以前一直都不太敢和端木弋对视,她觉得端木弋光是看她一眼,都是一种无声的、赤裸裸的勾引。所以往往在她们眼神对接时,燕沄就撇开了眼。可她现在觉得,那样是不是很残忍,因为端木弋在一直看着她。
端木弋无论是喜欢还是委屈,都会直白地表露在眼里,传递给她,可她却一直回避着。
“我可以抱你吗?”燕沄小声问着。
身体相触的感觉传来,燕沄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被紧紧地抱着。她也伸出手抱住了端木弋。
被拉出去的明迟易甩开端木疑春的手,着急地说道:“不行,她们打起来怎么办。”
端木疑春拉住又要回去的明迟易,说道:“不会的!她们的事她们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
“为什么?”
端木疑春眼神复杂:“她们是那种关系。”
什么这种那种关系,明迟易只记得燕沄被困在剑林里有些害怕的样子。他再次甩开端木疑春的手,掉头往回走。
去而复返的明迟易进去就看到靠着墙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见此情景,他又百感交集地退了出去。
见他一副吃了瘪的样子,端木疑春道:“老实了。”
他们一起在路上走着,明迟易忽然犹疑地问道:“她们是……哪种关系?”
怎么刚才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现在忽然就抱起来了?
而且她们互相抱着对方时的神情都很难以让人形容。
端木疑春吼道:“还能哪种关系!能搞在一起上床的关系!”他一点也不模糊地道出了事实。
明迟易如遭雷劈一般,他瞪着端木疑春,好像不能理解他说出的话,又好像是惊得不知所以。
见明迟易这副模样,端木疑春放声大笑,全然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
苍横楼内,两个紧紧相拥的人终于分开。
燕沄尴尬地站着,又垂下了头。端木弋也一直没说话。
最后还是燕沄打破了沉默:“我们出去吧。”她示意端木弋把剑林撤掉。
瞬时之间,那数十支剑都聚在一起,化为一支锋利的剑,又在靠近端木弋时化成藤蔓缠绕在她手臂上。
她们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踌躇了一会儿,燕沄对端木弋说:
“我去买把伞。”
从店铺买完伞出来,她在门外看到端木弋。她正站在雨中,淋着雨静静地看着燕沄。燕沄本来想问她怎么不在原地等她,却忽然得到答案,骤然间心疼起来。
她撑着油纸伞出去,走到端木弋旁边。燕沄把身上的雨水抖掉,那些雨水化成细碎的冰掉在地上。
她们一起走在路上,由于下雨,外面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你快把身上的水蒸干吧。”
可是等了一会,还是不见端木弋动作,燕沄把另一只手放到她身上,动用着内力。端木弋身上的水悉数化成冰掉落在地。
路上端木弋一直低眉看着燕沄,燕沄感受着她的视线,不去看她,她诚惶诚恐地举着伞,并尽力把伞撑高一些。直到燕沄手心快捏出汗来,她才抬眼看向一直看着她的端木弋。
端木弋终于放过了她,把视线从她身上别开,伸出左手把伞拿过来。在端木弋接过伞时,燕沄感到她的手心在自己的手上蹭了一下。
拿到伞后,端木弋把伞往上掂了掂,伞在她手里上滑,她握住了伞柄的末端。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她们走在朦胧的烟雨中,燕沄没说去哪,端木弋也没问她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