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知道孟源是出去办事了，但不知道他办了这么大个事儿呀。
店子湾空地上。
几个竹竿搭起来的凉棚下，秀阿婆正抹着眼泪，满眼心疼地抚摸着孙见秋的脑袋。
早上在孙家寨发生的事情，孙见春本来是想瞒着秀阿婆的。
毕竟老人家眼睛不行，只要他们不说，就不会暴露身上有伤的事实。
可孙见春忘了，老人家在唠着家常时，最喜欢做的动作便是拉着晚辈的手。
也正是因为这个习以为常的动作，让秀阿婆摸到了外孙女比她个快死了的老婆子都瘦的手腕。
“我的秋丫头，命咋就这么苦呢！”
最终孙家两兄妹都跟孙大望断了亲的事还是让秀阿婆知道了。
不过知道了也好，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孙大望夫妻俩要是哪天不高兴了，会不会来村里闹。
与其让断亲一事从那对儿无良夫妻俩口中捅出来，深思熟虑后，孙见春还是决定由他亲自将真相说出。
不过对于有些经过，孙见春还是挑了些能说的说。
可就是这么简单带过的几句话，惹得秀阿婆眼眶又是红了一圈。
她个老婆子只是老了，又不是傻，自是明白有了后娘，亲爹也会变成后爹的道理。
清楚秋丫头受的苦绝对比她今儿个听到的多，也能理解孙儿们报喜不报忧的良苦用心。
手掌微微用力握着秋丫头瘦到皮包骨的腕骨，又抹了把眼泪后，秀阿婆起身，便要往外面走。
“外婆！”
手腕处一空，孙见秋连忙叫着。
“没事儿，我还能动弹呢。”
秀阿婆笑着安抚，“外婆就是太久没看见秋丫头了，想给丫头做一碗面吃。”
话落，老人家佝偻着背，慢慢离开。
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的黑小孩周继勤快，不用吩咐，就跑着去扶人了。
身后，孙家兄妹不争气地同时湿了眼眶。
没来由的，凉棚下的气氛都变得压抑了许多。
然而，再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都有那么一两个破坏气氛的。
“秀阿婆，我们几个都没吃饭，还有源哥带回来的四个，要不您老人家行行好，让厨房里的人给您打打下手，多做几碗呗！”
一听有饭吃，刚才看人哭看得都有些饿了的孟桑榆立马当起了要饭的。
闻言，黑小孩也嚷嚷着“阿婆，小继也要吃！”。
“行行行，阿婆给做，都给做！”
平白无故多了好些饭债的秀阿婆只得答应着。
很快，搭建没两天的小厨房里就传来了添柴火的动静。
抬头看了眼烟囱里冒出来的缕缕炊烟，孟桑榆满意点头，谁知一转身竟是被孙见春哀怨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你盯着我干嘛？”
被人莫名其妙盯上，孟桑榆有饭吃的好心情都坏了大半。
“哥，不要这么盯着人！”
孙见秋迅速去拉她哥的袖子，小声提醒。
她知道眼前的姑娘虽小，却是店子湾的村长，她们现在有求于人，可不能把人得罪了。
只是孙见秋没想过的是，向来不争不抢，个性温吞的哥哥今个儿竟跟变了个人似的。
没去理会妹妹的制止，孙见春很是强硬道：“我要把户籍迁到店子湾！”
“行呀。”
孟桑榆答应地爽快。
孙见春继续道：“我妹妹也要迁过来！”
“可以。”
孟桑榆点头。
这事儿孟源刚都跟她通过气了。
“那我妹妹还要在学堂上学！”
孙见春还在提着要求。
然而这回没等孟桑榆回答，孙见秋居然先拒绝道：“我不上学！”
“村长，我不用上学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孙见秋又连着对孟桑榆说了三遍。
这一下，被妹妹拒绝的孙见春急了。
不过孟桑榆直接上手捂住了人的嘴，让他先别急。
“你为啥不上学呀？”
孟桑榆好奇，“村里上学不要钱的。”
小姑娘明天将户籍迁过来，也就是村里的人了。
“我……”
孙见秋的手揪着衣角，眼里似是出现了动摇，可沉默过后，给出的答复仍是重复着，“我不上学！”
“那好吧。”
孟桑榆像是坦然接受了。
她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也没再去深究为啥孙见秋有学不上，而是转头对着孙见春下达最后通牒道：“孙秀才，我这店子湾学堂的庙小。你呢，是尊贵且有气度的秀才。”
“所以，你等会儿收拾收拾，明个就不用来学堂了。”
孙见春：？？？
“明个乞巧节，本来就不用上学。”
傻秀才提醒。
孟桑榆点了点头，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用来学堂了。”
孙见春：……
这是把他骗到手就不稀罕了？
不对呀，骗到手不是更应该压榨他吗？
所以这哑巴女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对于弄不清之事，孙见春决定静观其变。
孟桑榆瞥了眼还不算傻的秀才后，再次面对着有些被吓傻的孙见秋时则是不紧不慢解释着。
“村里所有能上学的孩子必须上学这事是我定的。”
“也是我当上店子湾村长后做的第一件大事。”
“你哥孙见春每月领着我给的银子，你作为他的妹妹却不上学，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这叫漏网之鱼。”
“而这漏网之鱼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哥对我这个村长不忠心！”
“不忠心”三字被钉在一个人身上，就跟拉着那人游街一样丢人。
听见自己不上学竟会牵连到哥哥，孙见秋顿时哽咽，澄清着，“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就是！”
孟桑榆的态度是说不出的强硬，“如果不是，你为啥不想上学？”
“你要是在村里真不去上学，这事儿就是你哥包庇或者说是怂恿的！”
“也就说明他阳奉阴违，对我不忠心！”
吓唬小姑娘的话孟桑榆是张嘴就来。
反正把人吓哭了，也不用她哄。
孙见春起先还在听着，可还没等他对孟桑榆这又精进的忽悠手段鼓掌称赞，余光就先瞧见自家妹妹眼睛里蓄满的泪水。
糟糕，他光顾着见世面了！
心中暗叫不妙，孙见春赶紧哄着，“桑榆说的话没那么严重。”
“你要是能去上学，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可……可我想在家照顾外婆。”
可惜，孙见秋仍有着自己的坚持。
孙见春表示着理解。
他解释道：“村里有免费给老人家吃饭的地方。”
“哥！”
这一刻，孙见秋觉得她哥分明就是在糊弄她。
免费给老人家吃饭的地方？
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地方。
再看着自家哥哥的傻样，小姑娘这回是真忍不住了。
“你别哭呀！”
有被妹妹说掉就掉的大颗眼珠吓到，孙见春解释的话更加急迫。
他说现在他们待着的凉棚过两天就会被搭建成正式的竹屋。
秀阿婆之前去煮饭的地方也是免费食堂新搭的厨房。
然而无论听到的事情多令人震惊，孙见秋迟疑过后还是那句话，“我不想上学！”
“为啥？！”
偏偏孙见春还跟个愣头鹅般一个劲儿地追问。
最后还是孟桑榆看不过去，提了一嘴，“学堂现在只有你哥一个夫子，平日里的课不多。”
“所以闲暇时上学的女娃娃都有帮学堂干点儿农活。”
既然提到了女娃娃干活，孟桑榆当然也没放过最重要的，“干活是有记录的。”
“每个月底汇总，可以换取相应的粮食、肉和糖之类的。”
“要是想多换一些，几个月换一次大的也行。”
“真、真能换吗？！”
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小姑娘在听到“肉和糖”时都忘记哭了。
“孙见秋！”
孙见春就算真是个傻的，这会儿也能反应过来。
他妹妹是不想上学吗？
那分明是怕家里多个人，拖累了他跟外婆！
“家里只是多了双筷子，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想着妹妹的乖巧懂事，孙见春是既心疼，又生气。
孙见秋被吓得有些瑟缩。
孟桑榆……这是跟她无关。
可她就爱多管闲事。
“啪！”
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孟桑榆跳起来就对着孙见春骂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吼你妹！”
孙见春：……你不也吼我了！
只是还没等傻秀才也哆嗦着反驳，已经从厨房跑回来的黑小孩周继就先扯着嗓子，激动大喊道：“咋啦，啥事呀？”
“桑榆姐你要揍谁，我给你帮忙呀！”
在场众人：……得，又来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你不是去陪秀阿婆了？面煮好了？”
一直没出声的孟源适当出声，岔开着话题。
“厨房有人呢。”
“秀阿婆听说厨房里有肉还有鸡蛋，说是要做的丰盛点。”
所以待不住的周继就又跑了回来，“桑榆姐，你刚要揍谁来着？”
“她不揍人。”
孟源拒绝见血，同时也拉住了周继撸袖子挽胳膊的动作。
“好吧。”
没人能揍周继也不遗憾，闪身到孙见秋面前，黑小孩席地而坐，两手撑着下巴又好奇着另外一件事道：“秋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你既然长得这么漂亮，能不能给小继讲讲你们早上是怎么从坏爹娘手里逃脱的事吗？”
“你、你爹娘对你也不好吗？”
孙见秋问得小心翼翼。
“我爹娘可好了！”
周继笑着应承，他就只是想听热闹而已。
“对你好就行。”
孙见秋点点头，竟是悄悄松了口气。
觉得早上发生的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她便要说说。
怎知她哥哥的反应实在是大了些。
“其实早上呀，是我哥……”
“是我以读书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我爹、跟我后娘，他们知错后就把断亲书签了！”
唯恐妹妹说得不够“详细”，孙见春抢话时的语速是前所未有的快。
说完，他还故意问起孟源道：“源哥，当时你也在场，我是不是只光动动嘴皮子，就把所有人，连同大城叔都给说服了？”
孟源：……
他离了老远，光猜口型，应该也算是在现场吧。
“对。”
简单回答一个字，孟源也不说明什么是对的。
“见春哥，你这么厉害呀！”
周继崇拜的人里又多了个名额。
“我是厉害，所以小继也要好好读书。”
孙见春睁眼说瞎话地认下了所有功劳，劝完人一定要读书后，他还看了眼孟桑榆。
为了不表现出心虚，傻秀才提到音量道：“以后学堂有啥麻烦事，你、你都可以交给我去干！”
“……有病。”
孟桑榆哼了一声。
学堂之事可是交给了二屠管着。
她可不是什么乱管理的人！
不过也懂不扫兴的道理，孟桑榆没直接跟人争辩。
周继则是又找到了好奇的事。
认真端详了好一会儿孙见秋露在外面的伤，就在小姑娘被盯到不好意思，试图要用短了一大截的袖子去遮掩时，就听黑小孩追问道：“姐姐，你爹娘打你，你不疼吗？”
“……疼。”
过往无数记忆袭来，孙见秋木讷地点头。
闻言，黑小孩眨眨眼，无比认真道：“那你有没有打你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