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稍微想一想就懂了。她偷吃赵淑萍的那份饭是小事,他们开始猜测赵淑萍的昏迷和她有没有关系。
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大家不好上去逼问她,只能等赵淑萍醒来,一切就明白了。
赵淑萍是半夜一点醒的,醒来就嚎着疼,嗓子哑得发出破风箱漏风一样的声音。
趴在床边的余有为惊醒了,急忙倒热水喂她喝,等她缓过来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原来是想去厕所,摔倒了,结果叫人没有人应她,疼得昏迷了。
余有为没把悦凌凌的事告诉她,省得她生气。上回悦凌凌推倒她,就让她气急了。
余有为说:“往后我经常来看您吧。”
赵淑萍本想拒绝,但脑海里历过昨晚的惨状,就拒绝不出口了。比起被人知道他们之间认识,她更害怕自己悄无声息死在房间里而没人知道。
已经到她这个年纪了,很怕死了。更何况这里的人不认识他们,尽管知道他们相熟也不会有问题。
余有为陪着赵淑萍到天亮才回去睡觉。他头往枕头上一沾,气管里突然岔了气,又咳嗽起来。他侧着身体,匍在床边,咳得整张床都在震动。咳模糊的视野看见一抹血掉在了床的边缘,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他惊颤地伸出手指去摸了摸,湿润的。手背揩一下嘴巴,全是血。
肩膀快速地耸动,巨大的恐慌从心底蔓延上来,他坐起来,想去找赵淑萍,赵淑萍刚睡着,还能找谁,谁也不能找。他慌慌张张地到处看,想找点什么事或者什么东西来压制这股恐慌,房间很满,但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最后摸上了烟,颤着手点上火。
重重吸了一口,心里顿时舒坦了。他坐在床边,慢慢抽着烟,盯着窗外的雨幕。
现在是早上七点,七月份的七点应该天光大亮,这里的七点下着大暴雨,天像夜里十二点那样黑。
腰间的肉重重叠叠堆砌小山丘,他用手抖落烟灰时,那座小山丘也在颤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蠕动,像随时崩塌。
抽了三支烟,余有为感到舒服了,坍塌在床上,呼噜声很快响起。
他的床在墙边,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是躺着尸体的位置。钱晓文正在修复尸体,已经修完一条腿了。听见他的呼噜声,被感染似的,打了一个浓浓的哈欠。
她熬了一个通宵,修完了一条右腿。原本破碎的腿在此刻变得完好如初,肌肤上黏着没清理干净的血丝。她用刷子沾取混合剂往腿上扫一圈,血丝登时不见了,右腿变得干干净净,像刚洗完澡出来的,粉嫩。
钱晓文非常满意这条腿的修复,手心贴在腿上,摩擦两遍,手感是软糯的,掌心接触到毛发,微微的刺痒,膝盖的形状让她感到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熟悉。
大概是她经常摸尸体的缘故。
又打了一个哈欠,她站起身摁下扫描作业,再去出餐口看,空无一物。她交的作业仍旧不够多。
除了有点失望之外,并没有非常在意。她想着下午再修复另一条腿,晚上修复手臂,或许明天就能出餐了。
这样想着,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
悦凌凌在房间里焦躁的走来走去,早上十点过了,平常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余有为的房间里洗菜了。今天却……怎么好意思过去。她在门背后听说了,赵淑萍醒了。
他们所有人一定知道她偷吃了赵淑萍的饭菜,肯定会觉得她铁石心肠,赵淑萍晕了也不去喊人。
悦凌凌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没有去叫人。
好像、好像是被饭菜吸引了,怕饿?又好像、好像是对赵淑萍有一种恨,恨她怪自己?
总之,悦凌凌想不清自己为什么那样做。但,做都做了,而且……她现在非常饿。
饿得想吐。
胃部在抽空,饥饿感往上涌一次,伴随着体内的咕噜,呕吐的欲望便更加的强烈。
桌面摆满了空的饮料瓶。她舔了舔嘴,拿起饮料瓶,竖着往自己大大张开的嘴里抖,抖出来了几滴,甜的,这种味觉刺激得更饿了,她想喝更多更多。
当即甩掉空瓶往门口走。正要拧开门,就从门铃里看见平月拎着保温杯下楼去,如果她这时候下去拿饮料,一定会和平月撞上。她没法接受别人用谴责的目光看她,那种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小偷。
她才不是什么小偷。
悦凌凌松开手,退回房间中央。走动的脚更加焦灼了,刚才她不仅看见平月,还看见周志正在往余有为房间走。
他们准备吃午饭了,他们有饭吃了,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好饿,哪怕昨天吃了很多,依旧非常的饿。饥饿就像一头蛇,张开巨大的嘴吞噬她,让她恐惧、焦灼、不安。
她不断在床边和门边来回走动,看平月有没有上来,希望她快点上来,上来了,她就能下去拿饮料了。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只知道自己特别饿,饿得要死了,想哭了,她真的会被饿死。
余有为肯定不会给她饭吃,她只能靠楼下饮料解饿。
平月为什么还不上来?怎么那么久?
她焦躁地往门铃里看,楼梯口没有人。走廊上有两个人,梁威和张情,在往余有为那边去。
她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看楼梯口,还是没人。不会已经上来了吧?已经去余有为那边了吧?楼梯口这边是平月的房间,另一边是范明胜的房间,过了范明胜房间就是余有为房间。也许平月直接从那边过去的,所以她没有发现。
越这样想,越觉得有可能。
一旦想法被肯定,再也等不了一分钟,也没法忍耐了,她拉开门,冲下了楼。刚踩到一楼地面,就看见平月站在炉灶前,正提着水壶接水,保温杯立在她手边。她回头看了眼悦凌凌。
悦凌凌这才后知后觉距离平月下来其实没超过两分钟。她以为很久很久了。
悦凌凌尴尬得想掉头就走,但肚子在时刻提醒她,掉头走会饿死。她硬着头皮,假装没看见平月,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里面放满了饮料,让她惊喜地睁圆了眼。
她再也顾不上平月有没有看她,或者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她抓起一盒酸奶,撕开口就往嘴里倒。大口大口地吞。
寂静的一楼能听见她吞咽的声音非常大。
平月拨开煤气灶的开关,用水洗干净保温杯。对面远处的沙发,盖着范明胜尸体的白布变得泛黄发黑了,蔓延过来浓厚的臭味。
似乎还有苍蝇嗡嗡的声音。
平月皱了眉,照这种速度,这里只会越来越臭,可惜楼上没有烧水的,她不得不下来。比起这个,还是更早离开这里比较好。
洗完保温杯,用厨房纸巾擦拭掉水迹。身后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她回头,悦凌凌弓着腰往楼上跑,刚踏上楼梯,一瓶饮料从她怀里掉在地上。她停下脚,低头看,好像舍不得,转过身来,追着滚动的饮料走了两步,忽然抬头撞上平月的视线,饮料也不要了,匆匆忙忙抱着满怀抱的饮料跑上了楼。
平月绕过厨台,将那瓶掉在地上的饮料捡起来,用水冲洗干净,擦掉水,放回冰箱里。
冰箱里的饮料一瓶挨着一瓶,摆放整齐,现在空了一个大缺口,被悦凌凌抱走了。
平月关上冰箱门,站在厨台前等水开。
对面是腐臭的尸体,外面是滂沱大雨。
“平月,上来吃饭了。”周志站在走廊栏杆前叫她。
平月回过神来,抬头应了一声好。水壶鸣叫着,水开了。她倒热水烫一遍保温杯,再装满水,拎上楼。
周志在楼梯口等她,“现在还是每天下去烧水?不臭啊?”
平月说臭。
周志笑道:“等会我去找找有没有插电水壶,拿到楼上来,就不用下楼了。”
走到余有为门口,正对面就是余有为的大厨房,平月有一瞬间羡慕他这里可以烧水。房间里坐满了人,却没有钱晓文。
平常钱晓文都是由悦凌凌去叫,今天悦凌凌没来,便没人去叫。平月顺着走到钱晓文门口,敲了敲门。
很久里面才应了一声,说马上来。今天熬的是鸡汤,平月站在走廊上等,能闻到鸡汤的香味,很浓厚。
她抱着保温杯,靠着栏杆看向对面,那是悦凌凌房间,对面半圈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平月的视线围着二楼绕了一圈,落在赵淑萍的房间,也关着,不知道她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
正看着,钱晓文推门出来了。余有为正在炒腊牛肉,小米辣混着牛肉爆的香味飘得非常远,也非常吸引人。
平月在自己房间吃过早饭,也感觉自己饿了。
菜端上桌,没人忍得住,焦急地开始动筷子。也没人问悦凌凌怎么不来吃饭,锅里的鸡汤还在熬煮。
等吃完了饭,余有为掀开锅盖,那鸡汤味更浓了,远远飘出去,钻入人的鼻腔。
他舀上一大碗,剩余的一锅直接端到桌上让他们吃。他端着鸡汤、饭、青菜,去了赵淑萍的房间。
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悦凌凌在她自己房间门口鬼鬼祟祟地东看西看,不知道在看什么,突然看见他,愣在那里。她的眼神很直白,不是在看余有为,是在看余有为手里的托盘,上面有鸡汤,很香的鸡汤。隔着这么远,她都闻到了,在舔嘴。
余有为很烦她,直接进来赵淑萍房间。
悦凌凌滞在门口,明明刚喝了很多的饮料和酸奶,肚子是饱的,可是在闻到对面传过来的饭菜香味,看见余有为端的托盘,她的肚子一下子就饿了,就像被抽了真空,胃部扁扁的,在这一瞬间,竟然比没喝酸奶之前饿得更厉害。
饿得她想吃人。
她能看见余有为的房间门大敞着,他们坐在桌前,有一口大锅摆在桌上,他们吃得非常香。
悦凌凌好恨,以前他们吃饭,她洗菜、端碗拿筷添饭,还得去挨着挨着叫人吃饭。现在她没有去,都没有人来叫她。
那她以前去叫他们吃饭算什么?算自己嫌饭菜多,非要叫他们一起过来消灭?
屁,饭菜根本不多。食材只有一筐,而他们有很多人,每顿饭都是抢着抢着吃的,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
那些饭菜不够他们吃,勉强混个八分饱。
现在她没去,他们特别开心吧?少了一个人吃饭,他们就可以吃到更多。
悦凌凌紧紧拽住了拳,她发现他们好自私,根本就不是人。以前她那么为他们忙碌,现在,他们却很开心她没去。
站在这边,悦凌凌都能听见对面房间里传出来的笑声。特别扎耳,让她想嘶吼。体内腾升而起的愤怒和嫉妒让她控制不止地想摔打东西,想冲过去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来叫她吃饭,想把对面屋子里的一切都破坏掉。
他们不可以那么开心!不可以笑!不可以不来叫她吃饭!为什么不来叫她?为什么?
她好希望他们去死。
对,去死。都死掉就好了,就没有人知道她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人和她抢吃的,就没有人用那种令她害怕的眼神看她,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什么事情都偷偷摸摸和做贼一样,明明她是花了钱来学习的……
全部死掉了……她就轻松了……
悦凌凌拉上门,抓起桌上的饮料咕噜咕噜灌。灌了一半,打了一个嗝。她拿着饮料瓶,站在那里。
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的影子,倒映出背后的时间,中午十二点。一看见这个时间,她就想起刚才看见的场景,想起他们的快乐,他们有说有笑的场面……
手里的饮料瓶被她捏扁了,饮料从瓶口漫出来一点,流到手上。手心顿时黏糊糊的。
忽然,脑海里腾起一个想法。
她立在窗前,嘿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