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则宇宙不存。君侯之道,在乎祖宗祀祭之炉辉,在乎呦呦庙堂之桢干,在乎喁喁江湖之黎庶也。
逢此百年未有之世端,天命不可蠡测,人性本恶,然则春蝶不惮秋霜,夏蝉不惧冬雨。惟洛河岩畔之清风,卢龙塞北之明月,谯沛郊邑之飞花,长安故城之迴雪,赏之不绝,岁岁年年,斯诚乃造物主之无尽藏也。
二论羲皇以来贤圣名臣烈士优劣之差:
云山苍茫,江流泱荡。
古之君子,士穷乃见节义,未敢忝享茅土之荐。由父避世,夷齐隐逸,伊佐周弼,蠡良退名。从游孔氏,访迹季陵,过叔向之墓,游晏婴之宅,观子产祀台,感颜渊原宪旧事。至若战国四公子,驱驰列国,纵横捭阖,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公子身披彩翼,鹤立曹氏诸子群,却无鹰鹫猎食之利爪,亦无睿狐惑人之婴鸣,宜学玉蝉清素,潜蛰敛锋,遁地伏候,漱朝露、歌光日,与璀绚夏华齐生,共泠凛秋风同归。
凡子必仁孝事君亲,立身持正,公子纵负不羁之才,快意恩仇,浪荡江湖虚名,不过一晌贪欢。老而回首含恨,悔不成卫霍名臣烈士,此悲之痛极也!
三颂古今文章赋诔:
君侯十岁馀,先秦诸子百家经传,靡不毕览。《韩诗》在御,《九歌》抒怀,诵琳琅辞赋,品春秋史笺。是以梁园幽竹,不及北林楸叶悲瑟;上林雉兔,不及雀苑鸿雁高飞;乐府采诗,如清流过园;桓灵诔颂,如陇土石碣。
铸此经国利器,君侯宜尽文章之材,制天命而用之。法商鞅之法,术申不害之术,势慎到之势。于邺城泮宫陈案,集注《韩非》《司马法》,居墨家钜子之馆,与尸、管、晏、鬻、吕五子,分庭抗礼,把盏言欢。则相如鼓瑟,扬雄吹笙,班张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
四言当官政事宜所先后:
“治定之化,以礼为首;拨乱之政,以刑为先。”
《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仁可过,义不可过也。王修、司马芝、杨沛,此皆贞良俊才,可为贤师。李通、臧霸、文聘、吕虔、贾逵、满宠等,亦有治绩可参。
贾谊妄哭,梁鸿私窜,京洛之少年,难撼许邺耄耋臣属。君子志大而量旷,才应分而识有余。不忮不求,不凝滞于俗,可弹冠振衣于泰阿危岩,可沐耳濯足于沧海之畔。为人君者,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文武并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弘道而遗身,垂拱而天下治。
愿君侯受平原玺绶,敛仁义恩厚之芒刃,砺权势法制之斤斧。不负家国,整饬官邪,惩改宠赂,擢拔寒素才士于沮溺,使陋巷民言闻于庙堂,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五论用武行兵倚伏之势:
“兵者,凶器也。王者伐暴乱,本仁义焉。”
董乱以来,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少长妇孺,无贵无贱,同为枯骨。苍苍蒸民,皆有父母兄弟。当世祸乱,本为豪强割据,世家攻伐,人心所贪门户私计,致使三家分鼎,天下庶民百姓骨肉别离。
丞相用兵若神,仿佛孙、吴,殊绝于人。君侯常伴丞相之侧,随旅征战,听孟冬讲武之磬音,览仲夏时局之观图,必有助帷幄千里之筹算,有裨挥掣谋谟之剑戟也。
然吴蜀成患,君侯若得将兵之机,当挺身奋节,被坚执锐,征拔淮泗,威震荆楚也。万望戒酒绝瘾,恪守军道,为士卒先。
凤凰绝红霓,背负青天,翱翔乎杳冥之上;鲲鹏朝发昆仑墟,暮宿孟诸,与江海比量。
男儿立于世,思追周武,当包藏宇宙之机,有吞吐日月之志,怀柔九州,致万民雍熙,四海宴如也。
残烛垂泪,耳目昏昏,提笔忘字,不知所言。
再拜。顿首。
……
夜入四更天,崔缨毫无力气地伏在案几前,昏睡过去,哪怕兔毫笔坠落在地,也无任何知觉。
只有丢满废纸的竹篓里,一只白兔,努动鼻球,在黑暗里闪烁着红色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