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先生,听您的意思,是知道健太在哪里吗?”
建吾黯淡的眸子里乍然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有所猜测。”
诸伏高明没有把话说满,转身朝警署外走去前看向一旁的女·警,“浅川警·官就守在这里,如果之后那个孩子被人带来,或者单独前来警署,及时通知一下他的家长。”
“好,好的!”
目送两人背影的浅川雅子好半晌才捏了捏发烫的脸颊。
刚才诸伏警部是不是叫她「浅川」?他记着自己的名字?
预料之外的小小欣喜很快便被下落不详的孩子所冲淡,女警两手交握,心中默默祈祷着,一切平安。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快步跟上诸伏高明步伐的年轻人语气之中难掩急切,显然是把对方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车站。”
高明言简意赅。
“……”
本来以建吾内向的个性,对于诸伏高明这般深沉严肃的长辈型人物,向来是言听计从的,然而毕竟事关唯一的弟弟,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质疑的心情,“可是,现在的时间,那里早就没有车次了。”
“但是那个孩子不会知道。”
夕阳最后的余晖业已落下,道旁的路灯逐次亮起,光影交错间,诸伏高明的面目并不分明,只有淡然平静的口吻一如既往。
“他不是久居本地的原住民,一天只有四次的班车对他而言是个信息盲区,因为你的斥责而离开后,他的第一个想法应该就是回轻井泽……就算他想要在这里找个民宿暂住,也该考虑所积攒的零钱够不够的难题。”
“那也有可能——啊,所以你才让浅川警·官守在警署,健太他要是在车站一直等不到车,也有可能会来署里求助。”
“是的,而且我们目前所走的这条道,是少有的几条直通车站和警·署的大路,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直接遇见你的弟弟。”
建吾下意识地轻抚胸口,自弟弟失踪后便一直狂跳不已的心脏仿佛都随之舒展了几分,沙哑着声音,“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面对这位因为今日变故始终显得失魂落魄的少年人的致谢,高明放缓语调,“如你之前所言,健太会不会再也不想见你,他可是一个千里迢迢也要来见你一面的懂事男孩,血脉相连的兄弟之情,不是什么浅薄易断的存在,你应该对此有所信心。”
得到安慰的建吾强打起精神,心生好奇,“警·官先生是不是也有兄弟,是弟弟?”
诸伏高明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停滞了片刻,因为时间太过短暂,所以并没有被对方察觉,“很明显吗?”
“因为您刚才提到「兄弟之情」的时候语气特别温柔,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样,所以我才——冒犯您的隐私了,非常抱歉!”
说着说着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相当冒昧,建吾连忙躬身道歉。
“不必。”
高明神色自若,他一向擅长隐藏心绪,垂下的眼帘遮掩眸中的闪烁,“我的确有个弟弟,和健太一样,是十分懂事乖巧的孩子。”
「高明哥哥——」
记忆深处稚嫩而孺慕的声音又在耳侧响起,路灯将男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一直延续下去,似是能够触及生与死的彼岸。
“他是我的骄傲。”
话语间分明带着淡淡的欣慰,建吾却莫名觉得胸口微痛。
静水流深。
庞大浩瀚,仿佛广袤无际的沉痛悲伤,无声蛰伏于这位年长刑·警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不愿为任何外人察觉。身份经历相似的少年仅仅只是无端感悟到一丝,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此凝重逼人的沉默,一直延续到街道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孩童声线。
“呐呐,等我回轻井泽后,能给小光你写信吗?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侦探,这样的话,哥哥就再也骗不了我了!”
“健太!!”
激动之下,建吾的呐喊都破了音。
“哥哥!!”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叫喊所震惊,男孩的声音卡顿半晌,再次响起时同样带着浓浓的惊喜。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拐角处宛如炮·弹般冲了出来,扑到了建吾的怀里,力道之大,让身材瘦弱的少年都后退了几步。
但是建吾没有对此感到丝毫不满,红着眼眶的他轻抚孩子毛绒绒的后脑勺,低声呢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健太/哥哥,对不起。”
几乎是在同时,兄弟两人说出了完全一样的话语,面面相觑片刻,又一齐开口——
“你和我道什么歉啊,都是哥哥太冲动了,一点也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才不是,是我太任性,明明知道今天是哥哥的生日,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生日?”
建吾表情空白了一瞬。
“还没想起来啊,”健太不满地鼓起脸颊,飞快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生日快乐,笨蛋哥哥!”
坚硬的盒子一角撞入掌心,带来淡淡刺痛的同时也让建吾如梦初醒,他终于明白那时候弟弟一脸神秘兮兮地和他说的「惊喜」到底意味着什么,被莫大的幸福与感动冲击到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将孩子抱紧,“健太……”
作为看客围观着这幕兄弟情深上演的诸伏高明默不作声。
或许这时候悄无声息地退场,把空间留给这二人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然而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预感,止住了他的脚步。
街道的拐角处,还有一道被灯光拉长的纤细影子,始终不曾现身。
是那个刚刚被健太称为「小光」的人吗?
能让一个孩子如此亲昵称呼的,应该也是年龄相似的孩童。
发现并指引健太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他么?
小小的「侦探」啊……
诸伏高明突然生出一见对方的冲动。
这股冲动并不符合他素来的行事作风,却不知为何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如同听见他心底的声音般,刚刚还在享受着哥哥温暖怀抱的健太突然把手臂一撑,急切道,“哥哥,我有个朋友要介绍给你!”
疾步返回拐角处的他和另一个人对话了一阵,半拖半拽着把人从背光的阴影处带了出来。
明亮的灯光映照出一张极为精致的秀气面容,极为熟悉的上扬眼尾让刑·警先生呼吸一窒。
“哥哥,他是小光,是一个很厉害的侦探哦!就是他从车站那边发现了我,还一下子就知道我是偷偷从轻井泽跑来给你过生日的,要是没有他,说不定我现在还在那里哭鼻咳咳,等车呢!”
了解事情始末的建吾顿时对眼前比自己弟弟还小的孩子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其实也没——”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情况才选择避而不见的诸伏景光还没把话说话,整个人像是触电般僵住了身体。
“我从电视上看过,侦探做事都是需要酬劳的!”
翻遍背包也没找出足以表达自己感激的报酬,健太一咬牙,将还剩小半的仙贝和青蛙荷包一起递了出去,“我现在只有这些东西了,小光,你不要嫌弃QAQ……”
真难办啊。
察觉到健太的哥哥也在掏口袋的景光十分无奈,从对方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和周身的打扮来看,他的家境并不宽裕,自己怎么可能收他的钱,但若是拒绝得过于强硬,又显得不近人情。
踌躇片刻,他选择接过那袋零食仙贝,语气雀跃。
“这是我最喜欢的零食,谢谢健太。”
“这个——”
健太把荷包又往前递了递。
“今天是「侦探」先生第一次推理,有优惠价的。”景光把手里的仙贝举高,“它们就足够了。”
“实在是万分感谢。”
“再见,小光!我一定会再给你写信的!”
天色已晚,奔波了一天的兄弟恋恋不舍地向两位提供诸多帮助的好心人道别。
确认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的诸伏景光这才鼓足勇气,看向现身后就始终凝视着自己,目不转睛的兄长大人。
“我,您……”几度试图开口又终止的他终于把心一横,“——要吃点仙贝吗?
……
……
诸伏景光对于他们兄弟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有过无数设想,甚至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次,力求尽善尽美。
此时此刻,他万分希望时间倒流,好堵住自己那张不受控制的破嘴。
“好啊。”
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的诸伏高明朝着景光伸出手。
指节修长,肤色白皙,灯光下透着玉石般细腻通透之感,精致如艺术品的手中躺着一块造型幼稚的儿童仙贝。
在哥哥略带恳求的视线中脑海空白照做的景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趁着接仙贝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腕,带着孩子往回走的高明同样没有多说什么。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因为年长方刻意放慢的步调,保持着同行的状态。
四野静谧,了无人声,只有道旁伫立着的路灯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像是能一直这般陪伴着彼此走下去。
景光的思绪不自觉间飘得很远。
因为某段饱含血色的不幸往事,对于身处长野的童年,他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但熟悉的人和风景,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是货真价实孩童时候的一段经历。
那天他和一群朋友玩得太疯,忘了及时回家,孤身一人走在安静的夜间长路上,正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哥哥。
即使步伐仓促,哥哥的神色依旧平静自然,没有多说什么斥责的话语,而是牵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温暖的掌心轻易驱散了他内心的惊恐不安。
话说,现在这是情况?
高明哥哥是要带他去哪里?
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了,还是把他当成另一个走失儿童?
那我现在要摊牌吗?怎么说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警·校毕业的时候你送我的笔记本,很好用。”
景光仍处于头脑风暴之际,诸伏高明状似无心地说道。
“不是钢笔吗?”
那是临近毕业的时候在商业街上抽奖得到的赠品,因为笔帽上的装饰品神似警·徽的形状,他很高兴地将其与自己毕业的照片一同寄给了哥哥。
纵使是意料之中的答复,诸伏高明也不得不微微阖目,借此缓解眸中突然上涌的热意。
他这个失职的哥哥错过了弟弟人生中数个关键节点,那孩子却始终不吝与他共同欢喜。
无论是在东京交到的挚友,失声的恢复,成为警·察的愿望,父母血仇的得雪,顺利毕业的兴奋……
他对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隐瞒,或许只有走上卧·底之路的选择。
就在数分钟前,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人造访的分享之地,有人悄悄送来了「初为侦探」的战利品。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的诸伏景光一时只想捂脸长叹,沉睡三年,他好像是把脑子睡没一般。
你的警惕心和反侦查意识都去哪里了,理智在痛责。
然而另一边——什么,对象是哥哥?那倒情有可原。
那可是诸伏高明.jpg
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景光忽觉视线一暗。
有人俯身将他拥进怀里,力度控制得很好,足够紧贴又不至于感到憋闷。
贴着诸伏高明胸口的景光表情怔忡。
他的哥哥端方自持,冷静知性,很少会用这么明显的肢体动作表达感情,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和zero给予的拥抱不同,他们是情感甚笃的幼驯染,志同道合的挚友,更是直面深邃黑暗的战友,分享的体温,亦是交付彼此的后背。
高明哥哥的拥抱,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皎皎如月,清朗无尘,又带着山岳般的厚重坚实,让他本能地暴露心中的仿徨脆弱,寻求来自长辈的庇护关照。
这是不应该外显出来软弱情绪,诸伏景光冷酷地将其收拢归藏。
他今晚失态得已经太多,不能再在高明哥哥面前这样不成样子了。
殊不知,眼下的诸伏高明,心中亦有着类似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