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闾左夫人死后，孙棠和吴甜儿失去了靠山，被早就对她们心怀不满的宫人联合起来下了牢狱。

林尚书本来还要和冯雪做苦役赎罪，也被相熟的人救出来，她们本就无罪，是孙棠和吴甜儿无中生有，才让她们遭受无妄之灾。

林尚书回了宫学做女官，冯雪却和掖庭的女官告了假，不肯再回去做事。

*

冯昭仪心疼冯雪在牢狱里吃了太多苦，从不催她，只是每天催着冯雪出来晒晒太阳，见见阳光。

冯雪回来之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反而让冯昭仪有些担心，她知道冯雪是真的把萧沅当自己弟弟的，虽然冯雪从来不说，但这些年萧沅吃的用的，冯雪都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他最好的。

现在萧沅为了冯雪触柱而亡，这叫冯雪怎么能接受得了。

冯雪曾经在这个牢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充分体会了权势的力量。

曾几何时，她跟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只想着到了年纪，就找一个如意的郎君，自己凭着努力，在宫中做女官，闯出一片天地。

那是多么美好又多么幼稚的愿望啊！

冯雪什么都没做错，却在狱中饱受折磨，而孙棠却能依靠权势的力量，随意编排罪名，让无辜者受辱，无罪者入狱。

甚至，萧沅都为了保全她惨死。

冯雪自身早就在宫中的战场，以前却觉得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兼济天下。

现在看来，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实在是太过肤浅，太过愚蠢了。

女人要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就得得到权力。

要得到权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皇上的女人。

皇上是大魏的主人，是大魏权力最高的男人，权势滔天。

既然做女人的终究都要嫁人，无论嫁给什么人，都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与其这样，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嫁给皇帝。

别的不说，皇上的妃子都比别人的妻室地位更高，若有机会做皇后，甚至太后……到那时候，这大魏就没人能再欺负她了，冯雪也能保护姑姑和姐姐，到那时，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欺辱冯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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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在嘉福殿借着养身体的名头理清自己的思绪，林尚书怕她真的闷出病，也来看过她。

林绣坐到冯雪的床前，“之前在牢里，总有人看着，我没法和你说，但你受我连累，我总要告诉你事情始末。”

冯雪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她轻轻颔首，看破何必说破？

林绣的脸上浮现追思之色，“大概十七八年前，那时候我十三四岁，虽然是罪奴身份入宫，但遇到贵人让我从浣衣局脱身，我读书天赋高，不久就做了末等女官，大概当年人岁数小，心也软，无意间见到了酷似我早逝亲妹的孙棠，那时候孙棠才八九岁，不叫孙棠，而是叫孙盼弟，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嘴笨，做活也慢，在宫里受人欺负，我看了很难受……我认她做了妹妹，给她改名叫孙棠。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在我看来，兄弟之情，姐妹之情都是一样的，那时候我的父母兄弟早就全没了，我想的也简单，只盼着与她做一世的姐妹，相互扶持到老。”

“再后来，我步步高升，意外结识了李敷，我与他的确彼此有意，但我自知当时我不过一个小小女官，故而我只与他君子之交，从不逾矩。但我没料到，孙棠喜欢上了李敷。”

“我告诉孙棠，她绝不能对李敷动心思，李敷是高平宣王李顺的长子，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比其他王府公子更尊贵的同时，也承担了更多的责任，李敷那样的身份一定要娶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做宗妇，寻常人过去了只能做侍妾。”

“那时候孙棠也十三四岁了，她假意答应了我，实际上，我现在回头想想，她那时候应该就开始恨我了。再后来，她跟着我做到了五品女官，结识了闾左昭仪，她就与我恩断义绝，一别两宽，再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也不用我说了。”

冯雪终于明白当时林尚书不肯再收徒弟了，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尚书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人了。

冯雪沉默良久，“林尚书，我不准备回掖庭了。”

林尚书看冯雪，眼睛带着迷茫，“你不回掖庭，你能去哪？”

“我有要做的事，暂时不能告诉你，掖庭那里，劳烦你帮我遮掩过去，”冯雪叹息，“孙棠仗着先皇的势力，当初多张狂啊，可惜先皇一死，墙倒众人推，她也只能遭到反噬，被人生吞活剥了。在宫里，与其想要笼络住宫中的某位宠妃或者皇后做靠山，不如自己去做那个靠山，靠山山倒，靠水水不流，人这辈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林绣难得听冯雪的真心话，一时间怔住了。

林绣呼出一口气，“兴许你是对的，总之，这次是我连累你了，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和我说。”

“希望我永远不用去寻你。”冯雪道。

林绣紧拧的眉头终于舒展，笑了，“你说的是。”

在宫里，一帆风顺，无事发生，那才最好。

*

念从心起，冯雪琢磨起了如今宫中的事情，她问姑姑，“现下宫中情如何？”

冯昭仪在宫中多年，终究是有些人脉的，也知道很多宫闱秘事，“皇上继位不久，就封了自己的乳母常氏为太后，如今这位常太后可比原来的赫连太后威名更盛，毕竟她是皇上真正视若亲母的人。而原来的赫连太后因为宗爱假借她的名义封拓跋余为新皇，已经被朝中所厌弃。她的威信大打折扣，如今宫中只知常太后，不知赫连太后。”

冯雪请冯昭仪屏退众人，她拉住冯昭仪的手，“姑姑，我想做皇上的妃子，请您帮我。”

冯昭仪微微蹙眉，“阿雪，你之前不是想嫁给李奕么，怎么突然想要做皇上的妃子。”

冯月也凑到冯雪床前。

冯雪不想将她与李夫人的见面告诉姑姑和姐姐，告诉她们，除了让她伤心，没有别的用处。

她只是摇了摇头，“李家护不住咱们，我想做皇上的妃子，想去争一争那个位子，姑姑我不想再受别人欺负了，我不想再做砧板上的鱼肉！”

冯昭仪拍了拍冯雪的背，沉默很久才下了决心，“姑姑没有那么能干，也没那么大的野心，但阿雪，你说得对，咱们得试一试，成也好，败也好，都不用怕，我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

冯月是个柔弱的姑娘，此时也道，“一家人，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冯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

光华殿，太后宫中。

殿外，李嫣然带着自己煮的汤盅前来拜见太后，却被人告知太后正在诵经，不便于被打扰。

殿内，常太后使人打发走了李嫣然，转动着佛珠，思虑着宫中的事情。

李嫣然最近受到了皇帝的独宠，俨然成了皇上的心上人，但她只是一个二婚的宫女，长得娇娇娆娆，又会抓男人心，心眼太活，心机太深，常太后并不喜欢她。

常太后是个掌控欲强的女人，她做了太后之后，就有意于在后宫安插自己的人手。

若是能选常家女，那自然是最好的，但常太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直接将常家的女子送进宫做妃子。

那样目的性太强了，恐怕会挫伤她和皇帝的母子情分。

常太后心里明白，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全是因为皇帝，皇帝爱重她，将她看做亲生的母亲，所以全宫上下才把她当正经的太后侍奉，若是失去皇帝的尊重，她与这宫里的其他乳母又有什么区别？

她得暗中选几个自己人做妃子，后宫控制在她手里，她才能真正做到高枕无忧。

选哪些人呢？

得选择能处理宫务的，光是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

还得举止端庄有礼，性子也要温婉柔顺，否则不好控制。

也不能选家世高贵的女子，家世好的高门贵女，这些贵女自小受家族观念熏陶，一旦进宫，也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谋利，得选一个家世不好的女子。

还是要慢慢寻找啊！

常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

嘉福殿。

冯昭仪命众人退去，自己与冯家姐妹说话，“现在有一条近路，可以做皇妃。”

冯月的眼睛颤了颤，泄露出几分不安，冯雪神情凝重，凝神细听姑姑接下来的话。

冯昭仪接着道，“常太后出身于前秦的太守之家，是家中的长女，底下有几个弟妹。做皇妃的近路就在太后这几个弟妹中，常太后的三妹夫姓王，名王睹，乃是乐浪王氏嫡系。”

冯雪的母亲也姓王，名王淑，王淑正是王睹同父异母的妹妹，王睹可以算得上是冯雪的舅舅。

冯雪眨眼间心思电转，连忙握住姑姑的手，目光炙热，“姑姑，我要去见这个从未谋面的舅舅！”

冯昭仪反握住冯雪的手，冯雪心里的苦痛她了解，萧沅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却为了冯雪惨死，她要是冯雪也绝不会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好，你不必为这事发愁，我会找人疏通，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什么，姑姑都尽全力帮你。”

冯雪将头埋在姑姑的怀里，姑姑的怀里馨香温暖，是最让她安心的味道。

冯雪久久不愿起来，她心中有万言不能说，身上背着死仇，心里藏着苦痛，但她不能说，不能说。

冯昭仪抚摸着冯雪的发丝，她觉得冯雪一定是瞒着她一些事。

这次从牢里回来，阿雪再没提过与李奕的事，性格也变了不少，她从前并不是那么喜欢权势的女子，如今却告诉她自己想要做皇妃。

冯昭仪心理清楚，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但既然阿雪不想说，她不会逼她。

常太后坐上太后之位，皇上又是孝顺之人，连带着太后身边之人也跟着水涨船高。

冯昭仪将自己的近半积蓄都拿出来去贿赂王睹的身边人，才终于打通关节，得到了见王睹一面的机会。

冯雪戴着帷帽，黄昏时分，由王府的管家引荐，见到了她素未谋面的亲舅舅——常太后的妹夫王睹。

冯雪马上行礼，“外甥女冯雪见过舅舅，早就听说舅舅丰神俊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睹也在打量自己的便宜外甥女，他不爱听冯雪的客套话，直言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劲见我，恐怕不是什么小事吧？”

冯雪并没有羞愧的感觉，直视王睹的双眼，坦然道，“我今日来，的确是有一件事有求于舅舅，”

她略顿了顿，轻启红唇，“这件事情或许对舅舅和我都有双重好处。”

“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王睹轻笑了起来，“小小年纪倒是敢说大话，不过，姑且说来听听。”

冯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如今太后有自己的心思，太后是一定要选人做皇上的嫔妃的，太后不是皇上的亲娘，只是乳母而已，她不敢也不能将常氏的人塞进后宫，那样会离间他们母子的情分，太后娘娘有今日的地位全靠皇上，但太后娘娘又想掌握后宫，这时候她就需要一个聪明又懂分寸的自己人入宫为妃，”

冯雪停顿了一下，看了王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料半点不差，“舅舅，总要有人做皇上的妃子的，舅舅您看我如何？”

冯雪在这种时候，当然要炫耀自己的本事，增加自己的筹码，“我在宫中之前就是女官，正经读书，通过宫学堂的考试做的女官，同辈中我是女官第一人，此外我还帮我姑姑处理宫中之事，算是熟悉大小宫务，若是太后需要，我也能够帮助太后管理后宫。再则，我若做了皇上的嫔妃，我与舅舅总是有血缘关系的，血脉相连，是天下最牢固的关系，割舍不掉，我若得势，便相当于舅舅与常太后家人的联系更甚，太后在宫中的势力也能如虎添翼，而舅舅在常家的地位也恐怕会更加稳固。”

冯雪此言……的确有几分道理。

王睹沉吟良久，“我可以为你引向太后引荐，只是你千万要谨慎小心，若是有朝一日，你犯下大错连累旁人，我恐怕会立即舍弃你，你自求多福了，”

冯雪听他这样说，反而心里放下不少防备，她最怕这个舅舅是个口蜜腹剑的人，如今王睹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干净利索，反而让人安心。

左右她只是想要一个机会，冯雪也不犹豫，当下便磕头拜道，“多谢舅舅给我这一个机会。”

她对上王睹的眼睛，不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