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赶回营帐时,局面已经稳定了下来,连思澄站在营帐外与君语聊天,看见我来了,她眉梢一挑,指了指身后的帐子:“殿下在里面呢。”
“玥玥…怎么样了?”
连思澄道:“她无事,郡主放心。”
君言在一旁,像是终于能逮到机会说话了,冲我撇撇嘴:“瞎操心。”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君语就接了他的话茬:“怎么能这样说?咱们小郡主担心一下塞北那位不是很正常吗,再者说了,这不是也担心殿下吗?殿下要是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还用你在这——”
君言忍无可忍,居然伸指一下捏住了君语的嘴唇:“你闭嘴!再说嘴撕烂!”
君语挣扎无果后哼唧了几声,突然抄起右腿朝着君言横扫过去,君言眼疾手快的将他按住,两人眼神一对上,当即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打着滚远去了。
连思澄在旁边笑的前仰后合,我既无语又替慕流夜感到尴尬:“…他俩平常就这样,让你看笑话了。”
“哈哈哈……”连思澄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别说,身边养这两个,还挺有意思的!”
说的跟宠物似的,我无奈道:“那我先进去?”
“去呗。”
我掀开帘子:“慕……”
慕流夜的名字还未喊出,我就当头被溅了一脸温热的液体。
我在原地愣住了,帐子里的情景着实让人目眩,樊玺玥提着滴血的砍刀,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滚落的人头,地上的尸首分离的正是加莱木奇,血溅的到处都是。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慕流夜飞快的拿了块手帕朝我脸上招呼:“你怎么也不吭声就进来了,别动,我给你先擦擦。”
我嘴角微微抽搐,任由他的帕子在我脸上擦拭,感觉他越擦越用力时候,我才慢吞吞的按住了他的手腕:“我还是去洗洗吧。”
他用的干帕子擦,只怕我现在满脸都是血印子。
“我带你去。”慕流夜扔了帕子,牵起我的手,“公主大病未愈,先歇着吧,等会我谴人来处理干净。”
樊玺玥抬头,木然的对着我们看了看:“多谢。”
她缓了口气,手一松,砍刀便落地发出当啷的声响。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砍刀,从她身上一并掉落到了尘埃里。
慕流夜拉着我走出,连思澄还在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君言君语发笑,瞥了我一眼,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刚进去就成这样了?”
我无奈的摇头,跟着慕流夜一个劲的向前走。
明明说是去找水洗把脸,慕流夜却拉着我,一路走出了军营的范围。
“…再不洗掉就要干在脸上了。”我道,“很恶心。”
慕流夜偏头,含着笑意的双眸扫过我的脸,手腕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他脚下的步伐轻快,竟是带着我奔跑了起来。
塞北的风是硬朗的,跑起来吹拂面颊久了还会隐隐作痛。
可又是这样的自由。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抛之脑后,齐腰的野草也随着风舞动,如同绿色的海浪,一浪一浪的扑过我们的身躯。
桑格花开遍了溪水两岸的原野。
慕流夜蹲下身打湿了手帕,轻柔的拭去我脸上的血迹,像在擦拭一块价值连城的珍宝。
我能看到他身后一切的美景,可只有他近在咫尺,如此的清晰。
呼吸声变得急促,逐渐纠缠在一起。
天旋地转之间,我们栽倒在花海之中,心跳同频,唇齿相依。
一吻作罢,他将我拉起,拍落衣摆上的花草,我们肩并肩坐在溪水边。
我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肩窝,看花瓣被风吹落,在水面点起涟漪,天地都是静悄悄的,唯有原野的风呼啸不停。
我忽然就想到陆容行的那些话。
我想他说的是没错的,但我从始至终,切切实实珍重喜爱的,唯独一个慕流夜而已。
陆容行他没错,但我却又自私的认为,我也没错。
身侧人的呼吸声稳而绵长:“你在想什么呢?”
我闷声道:“想玥玥,想姑姑,想你。”
慕流夜环过我的肩头:“我就在你身边,还用得着想?”
“在身边才要想。”我说,“离开了就不敢再想了。”
慕流夜顿了顿:“陆容行他不喜欢你。”
“我知道。”
“非他不可吗?”
我绞紧袖头:“…反正不能是你。”
慕流夜抬起我的下巴,冲我眨了眨眼:“那你想回云疆吗?”
我心头一颤,却没有问什么,只道:“那不是我的家。”
慕流夜点点头,将我重新拢进怀中。
我听到他的声音,很轻的音节,落在空气里,却又仿佛是下了最重的决心:“我来解决。”
·
第四日,谈和不成的塞北部落终于翻脸。
第五日,我们按照部署,先撤回了佑安城。
第七日,开战了。
纵然慕流夜再三叮嘱要我好好待在城主府,我还是上了城墙。
我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所有人都挤在一起相互厮杀,血腥味被风吹开,马蹄声、嘶吼声、刀剑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到处都是死去的人。
君言抱剑站在我身侧,面无表情:“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垂下眼眸,能在无数的人里一眼就看到慕流夜。
他身披银甲骑在马上,利刃挥出寒芒,取走了数不清的生命。
这是不一样的慕流夜,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是恶鬼,可我不怕这样的他,大抵是我清楚他的锋刃永远不会刺向我。
“…你怎么不多穿些?城墙上风大。”
樊玺玥拎着一把弓施施然的停在了我身侧。
我微微偏头,瞥见她衣袖下露出的一小片绷带:“你才不应该来吹风,伤还没好。”
樊玺玥抬手将弓拉满,搭上了箭:“连思澄出去了。”
我再低头,果真看见了一抹艳红的枪尖,连思澄穿梭在战场上,枪上红缨夺目。
“可不能被她比下去了。”樊玺玥压低了眉梢,箭羽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俯冲下去,“你回去吧,当心冷箭。”
回去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樊玺玥手中的弓——我拉不动这样重量的弓。
我轻轻叹了口气,拢紧了衣领:“……我等你们回来。”
君言朝樊玺玥点了点头,跟着我一起下了城墙。
我将所有的嘶吼都抛在了身后,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君言。”
他也停住,静静的等我开口。
“我是不是…很没用。”其实我没想哭的,我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可我其实并没有想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好像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些酸痛。
君言的嘴角抽了一下,从怀里抽出来一块手帕扔给我,无语道:“你读书的时候不跟别人比,绣花时候也不跟别人比,打仗动武你倒是来劲。”
我狠狠的擤了鼻涕:“那不一样。”
我也想要同慕流夜并肩,我不仅想要同他相爱,我也想要同他可以互相依靠。
“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君言嫌弃的瞅着被我揉成一团的手帕,“少在那儿伤春悲秋,正打仗呢,哭哭哭不吉利。”
我道:“你真烦人。”
“你更烦人。”君言翻了个白眼,从我身侧走过时,又留了一句,“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一愣,就见他双手环胸,别扭的侧着脸:“没必要天天跟别人比,就这样,行了,赶紧走吧。”
我又擦了擦鼻子,心里那点不痛快已经消散了,将手帕递出:“还给你。”
君言头也不回:“扔了吧,我嫌脏。”
“…我讨厌你。”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