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最终停在了苏月溪租住的那栋爬满藤蔓的老式红砖楼下。莱安市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与顺安的湿热截然不同。苏月溪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将这座城市的气息重新纳入肺腑,却又觉得胸口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沉甸甸的。
安月白坚持将两人送到门口,还热情地帮着拎行李。“小苏,你这房子真不错,闹中取静,比我那鸽子笼强多了!”她一边打量着客厅的布置,一边咋咋呼呼地说着,“就是感觉有点冷清,缺了点人气儿。”
姜曼昙闻言,立刻像只小猫一样蹭到苏月溪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甜甜地说:“现在有我陪着姐姐,就不会冷清啦!”她环顾四周,目光在墙上那张苏月溪刚搬来时拍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转向安月白,“月白姐姐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我厨艺超——好的哦!”
“真的吗?”安月白眼睛一亮,随即又想起什么,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新语那家伙又要夺命连环call了。她今天学生会有个重要的总结会,估计这会儿也快结束了。”她凑近苏月溪,压低声音,“小苏,你……真的决定让曼昙妹妹住这儿了?洛学姐那边……”
苏月溪知道她的担忧,勉强笑了笑:“嗯,暂时先这样吧。我和洛听荷……有些事需要点时间想清楚。”
“好吧,”安月白叹了口气,“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憋着。还有,曼昙妹妹,”她转向姜曼昙,脸上露出“姐姐罩你”的表情,“小苏就拜托你照顾啦!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姜曼昙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谢谢月白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苏姐姐的!”
送走咋咋呼呼的安月白,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苏月溪看着姜曼昙熟门熟路地开始收拾行李,甚至还哼起了歌,仿佛这里已经是她的家,心中那份违和感愈发强烈。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湿漉漉的街道,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洛听荷在车站那苍白的面容和受伤的眼神。
“姐姐在担心洛姐姐吗?”姜曼昙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姐姐放心啦,洛姐姐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家里,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想着怎么把姐姐‘抓’回去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苏月溪皱了皱眉,拉开了距离:“我去洗个澡。”
浴室的水声哗哗作响,却无法冲刷掉苏月溪心中的烦躁。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后颈的妖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那种被无形之线牵引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洛听荷的杀意,姜曼昙的三千年,清河的阴影,还有那个神秘的往生契……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深陷其中。
刚裹着浴巾走出浴室,门铃就响了。苏月溪以为是安月白去而复返,随意地擦着头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林新语站在门口,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学生会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射向苏月溪身后的姜曼昙。
“林、林学姐?”苏月溪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安月白说你回来了,不放心,过来看看。”林新语的目光快速扫过苏月溪略显凌乱的浴袍和湿漉漉的头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姜曼昙身上,“这位就是……姜曼昙?”
“是呀,新语姐姐好~”姜曼昙立刻换上甜美的笑容,主动上前一步,挡在苏月溪身前,“姐姐也是来找苏姐姐玩的吗?真不巧,姐姐刚洗完澡,可能不太方便招待客人呢。”她的语气看似热情,却带着明显的排斥意味。
林新语没有理会姜曼昙,只是看着苏月溪,语气严肃:“苏月溪,我有话跟你说。”
苏月溪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先进来吧。”
客厅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姜曼昙殷勤地去倒水,林新语则站在客厅中央,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最后落在茶几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水晶球上,眼神微微一凝。
“姐姐喝水~”姜曼昙将一杯水递给林新语,笑容无懈可击。
林新语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一边。“苏月溪,”她开门见山,“你把她带回来,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苏月溪心中一紧,看向姜曼昙。后者依旧笑嘻嘻的,仿佛林新语说的是别人。
“我知道她有些……特别。”苏月溪斟酌着词句,“但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林新语冷笑一声,“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没有恶意?她接近你的目的,你想过吗?洛听荷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又知道吗?”
“洛听荷的事,我会自己处理。”苏月溪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林学姐,如果你只是来质问我的,那……”
“我不是来质问你,”林新语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我是来提醒你。姜曼昙这个人,很危险。她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新语姐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呀?”姜曼昙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只是很喜欢苏姐姐,想和她做朋友而已。而且,洛学姐对我好像也有敌意呢,明明我们以前……”她故意停顿了一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新语眼神一厉:“你们以前怎么样?”
“没什么啦,”姜曼昙摆摆手,笑容狡黠,“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谁啊?”苏月溪有些不耐烦地起身,透过猫眼往外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温言絮。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咖色针织开衫,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背包,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鼻尖冻得通红,那副金丝眼镜似乎刚被擦拭过,镜片在楼道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她的样子看起来比在顺安时更加怯懦和不安。
苏月溪打开门,惊讶地问:“温言絮?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言絮猛地抬起头,看到苏月溪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声音带着哭腔:“苏、苏小姐……”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月溪更加疑惑。
温言絮还没来得及回答,姜曼昙已经像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把将温言絮拽进了屋里,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哎呀,我的小猫咪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姜曼昙捏着温言絮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语气带着戏谑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不是让你在顺安等我消息吗?怎么自己跑来了?嗯?”
温言絮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反抗,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姜曼昙:“我……我爸他……他又打我了……我没地方去了……姜小姐,求求你……”
林新语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温言絮。她注意到温言絮脖颈处似乎有新的红痕,而且她身上散发着一种……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与姜曼昙相似却又不同的气息。
“她是谁?”林新语沉声问姜曼昙。
“我的小宠物呀。”姜曼昙笑嘻嘻地说着,手指却用力掐了温言絮的胳膊一下,后者疼得闷哼一声,却不敢叫出来。“她很乖的,不会打扰到姐姐们的。”
苏月溪看着温言絮那副惊恐又顺从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曼昙,别这样。”她上前想拉开姜曼昙的手。
姜曼昙却顺势松开了温言絮,转身抱住苏月溪的胳膊,语气委屈:“姐姐你看,我只是想养只小猫咪陪我嘛,姐姐不会不同意吧?她很可怜的,我们收留她好不好?”
林新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开口:“温言絮是吧?你认识一个叫‘清河’的人吗?”
温言絮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她下意识地看向姜曼昙,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曼昙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她拍了拍温言絮的头,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宠物:“新语姐姐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呀?是不是太累了?我带你去客房休息吧。”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几乎要瘫软的温言絮走向了客房。
客厅里只剩下苏月溪和林新语。
“你看,”林新语的声音冰冷,“她连身边的人都不放过。这个温言絮,绝对有问题。还有那个‘清河’,你最好离这些东西远一点。”
苏月溪沉默着,看着客房紧闭的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姜曼昙对温言絮的控制,温言絮对“清河”的反应,林新语的警告……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
她拿出刚买的新手机,开机,插卡。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发件人是洛听荷,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开门。」
苏月溪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心脏狂跳起来。
楼下,那辆熟悉的深蓝色山地车静静地停在路灯下。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倚靠在车旁,正抬着头,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落在她所在的窗户上。
那眼神,如同等待猎物许久的孤狼,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和不容拒绝的执着。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