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听荷离去后留下的死寂,比窗外逐渐平息的雨声更令人窒息。那部崭新的手机躺在苏月溪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带着洛听荷指尖残留的、绝望的寒意。林新语的叹息和警告言犹在耳,客房里温言絮压抑的啜泣声隐约可闻,而身边,姜曼昙那看似无害的依偎却散发出无形的、令人不安的磁场。
苏月溪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蛛网中心,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不同的危险与谜团,而她越是挣扎,似乎就被缠得越紧。昨夜被强行灌入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中翻腾,那些属于苏凝颜、苏绛雪……属于“她自己”的、跨越千年的爱恨情仇,如同幽灵般挥之不去,与现实中洛听荷痛苦的眼神、姜曼昙诡异的笑容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姐姐,别想啦。”姜曼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不知何时已经泡好了两杯热可可,将其中一杯塞进苏月溪手里,杯壁温热的触感让她冰凉的手指稍稍回暖。“洛姐姐就是那个脾气嘛,过两天就好了。姐姐不是还要处理莱安的事情吗?处理完我们就可以回顺安去苏家老宅啦!”
苏月溪接过可可,却没有喝。她看着姜曼昙眼中闪烁的、对苏家老宅近乎狂热的期待,心中的警惕又加深了一层。“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是有些事要处理。”
她必须去见洛听荷。
无论姜曼昙说了什么,无论那些记忆碎片多么触目惊心,她都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洛听荷亲口给出的答案。关于往生契,关于昆仑山的药,关于那所谓的“杀意”,关于……她们之间的一切。林新语说得对,洛听荷绝不是无缘无故伤害她的人,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还有旧校舍。那个地方像一个巨大的磁极,吸引着她。提灯学姐,音乐教室,洛听荷的名字,以及苏绛雪意识短暂苏醒时的力量爆发……那里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线索。
打定主意,苏月溪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一些。她需要计划,需要避开姜曼昙的监视。
接下来的两天,苏月溪表现得如同往常,甚至对姜曼昙更加“纵容”了一些。她陪着姜曼昙看完了那部据说是新买的、实际上可能早就准备好的恐怖片(全程被姜曼昙以害怕为由紧紧抱着),一起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甚至在姜曼昙提出要一起去逛街买新手机卡时,也只是找了个“身体不适想休息”的借口推脱,并未引起姜曼昙过多的怀疑。
姜曼昙似乎也乐得享受这种“独占”苏月溪的时光,虽然偶尔会抱怨苏月溪“冷淡”,但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得像个黏人的、需要照顾的妹妹。她会主动包揽家务,变着花样给苏月溪做(黑暗)料理,晚上会抱着独角兽玩偶睡在苏月溪房间的地毯上(苏月溪严令禁止她爬上床)。她绝口不提洛听荷,也不再主动提及苏家老宅,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但苏月溪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姜曼昙越是表现得乖巧无害,就越让她感到不安。她注意到姜曼昙晚上会偷偷溜出去,虽然第二天会带着“晨练”或“买早餐”的借口回来,但她鞋底沾染的泥土和身上微弱的、不同于花香的异样气息,都让苏月溪疑窦丛生。
至于温言絮,自从那天被姜曼昙带进客房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苏月溪几次想去敲门询问,都被姜曼昙以“她在休息,不要打扰”或“她已经想通了,回家去了”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客房的门总是紧闭着,苏月溪甚至不确定温言絮是否还在里面。
第三天下午,苏月溪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姜曼昙声称要去市中心的植物园“收集稀有花种”,并且“保证”晚上七点前回来给苏月溪做她“最爱”的草莓巴菲。
在姜曼昙离开后,苏月溪立刻拿出洛听荷留下的新手机,插上补办好的手机卡。开机,屏幕亮起,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又在指尖停留了无数次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苏月溪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洛听荷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是我。”苏月溪的心脏猛地一紧,声音有些干涩,“洛学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确认这个声音的真实性。“……嗯。”洛听荷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语。
“我想见你。”苏月溪鼓起勇气,直接说道,“有些事情,我想当面问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苏月溪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好。”良久,洛听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时间,地点。”
“下午四点,学校南门外的银杏道。”苏月溪选择了这个相对僻静、却又承载了她们不少回忆的地方。
“……我等你。”洛听荷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苏月溪握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她不知道这次见面会是什么结果,是解开误会,还是彻底决裂?但她知道,她必须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苏月溪看了一眼紧闭的客房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打扰。她给安月白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自己要去见洛听荷,让她帮忙留意姜曼昙的动向,如果姜曼昙提前回来,务必想办法拖住她。安月白立刻回复了一个“保证完成任务”的表情包,外加一连串“加油”、“挺住”、“有情况随时呼叫”的叮嘱。
下午三点半,苏月溪提前来到了银杏道。深秋的莱安,银杏叶已经染上了灿烂的金黄,铺满了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这里很安静,偶尔有几对学生情侣牵着手走过,低声说笑。
苏月溪找了个长椅坐下,心情忐忑不安。她反复思考着等下该如何开口,该问些什么。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姜曼昙的挑拨,洛听荷的痛苦……一切都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
四点整,洛听荷准时出现在了银杏道的另一头。
她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身形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清瘦。她一步步走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她的目光落在苏月溪身上,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苏月溪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你来了。”洛听荷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依旧沙哑。
“嗯。”苏月溪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学姐,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洛听荷打断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关于往生契,关于清河,关于……杀意。”
苏月溪猛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是真的。”洛听荷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湖面下艰难地挤出,“往生契的存在,是为了将你我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历经轮回,直至……契约完成。”
“契约完成?”苏月溪追问,“完成什么?”
“以你的彻底湮灭,换取我的……解脱。”洛听荷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般在苏月溪耳边炸响。
苏月溪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你接近我,照顾我,都是为了最后杀了我?”
洛听荷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痛苦和绝望,心脏像是被狠狠剜去了一块。她想解释,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想告诉她自己早已在无数次的轮回中爱上了她,想告诉她自己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想告诉她昆仑山的药是为了压制契约的反噬而非杀意……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苍白无力的辩解。
“是。”她闭上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有些真相,一旦说出口,或许会带来更深的伤害。她不能告诉苏月溪,每一次轮回的终结,都需要她亲手……
“为什么?”苏月溪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模糊了视线,“洛听荷,你告诉我,为什么?!”
洛听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挣扎。
苏月溪看着她默认的态度,心彻底沉入了冰窖。原来姜曼昙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温柔,那些照顾,那些看似深情的瞬间,都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骗局,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是为了让她在最终被献祭时,不会有太多的反抗。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看着眼前这张让她心动、让她依赖、让她痛苦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好,好一个往生契,好一个洛听荷!”
她猛地转身,不想再看她一眼。
“苏月溪!”洛听荷急切地想拉住她。
“别碰我!”苏月溪甩开她的手,声音冰冷,“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金色的银杏叶在她身后飞舞、飘落,像一场盛大而悲伤的葬礼。
洛听荷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指尖冰凉。她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血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却再也无法温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苏月溪一路跑回了公寓附近,直到力竭才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息。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心痛得像是要裂开。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回那个有姜曼昙在的“家”吗?不,她现在谁也不想见。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百花中学的旧校舍。
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充满诡异和危险的地方,反而比充满了谎言和背叛的现实更让她感到……安全?或者,她只是想去寻找一些东西,一些能证明自己并非一直活在骗局里的证据。
旧校舍在黄昏的余晖中显得更加阴森。铁门依旧紧锁,但苏月溪记得上次和洛听荷她们翻墙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那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轻松地翻过了栅栏。
踏入旧校舍的范围,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腐朽的木头和尘土的味道。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户发出的呜咽声。
苏月溪凭着记忆,向着那栋主教学楼走去。她的目标很明确——三楼的音乐教室。
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越往上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冰冷。苏月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微微出汗。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铜铃簪,那冰凉的触感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慰。
来到三楼,走廊里空无一人,两旁的教室门都紧闭着,门牌早已模糊不清。苏月溪凭着感觉,找到了记忆中音乐教室的位置。
门是虚掩着的。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残破的穹顶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如同血痕般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檀香和……血腥味?
那架三角钢琴依旧静静地立在教室中央,琴盖紧闭。谱架上空空如也。地上似乎被打扫过,但仔细看去,地板的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疑似血迹的痕迹。
苏月溪缓缓走近钢琴,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琴盖。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提灯学姐诡异的笑容,洛听荷被钉在谱架上的痛苦,林新语的牺牲,安月白的崩溃,以及……自己身体里那股力量的爆发。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的目光落在钢琴旁边的地板上。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刻上去的。她蹲下身,仔细辨认,发现那似乎是一个……残缺的符文?
就在她凝视着那个符文时,口袋里的铜铃簪突然微微发烫,并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声。
苏月溪心中一动,拿出铜铃簪。簪子在她掌心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似乎与地板上的符文产生了某种共鸣。
她尝试着将簪尖靠近那个符文。
就在簪尖即将触碰到符文的瞬间,异变陡生!
地板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刺眼的血光,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符文中心传来!苏月溪猝不及防,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猛地向下拉扯!
“啊——!”
她发出一声惊呼,手中的铜铃簪脱手而出,掉落在地。她的意识如同被卷入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破碎……
黑暗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个遥远而飘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叹息:
“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