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安城，大明宫，太极殿。

万寿圣节，龙涎香的氤氲弥漫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百官按照品阶肃立，锦衣华服，屏息凝神。高踞龙椅之上的大唐天子，面带威严而略显疲惫的笑容，接受着来自四海八方的朝贺与献礼。

洛长生一袭崭新的国师朝服，比平日更加繁复肃穆，玉冠高耸，手持白玉拂尘，站在离龙椅最近的位置之一。她面沉如水，清冷的目光扫过阶下百官，尤其是在那位身着紫袍、颌下留着三缕长髯的宰相裴枢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整个大殿的气氛，在庄重的庆典之下，暗藏着汹涌的政治角力与无声的审视。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重头戏，并不仅仅是那些珍奇异宝的献礼，更是国师洛长生将要呈现的“天降祥瑞”。这既是对陛下寿辰的献礼，也是对近日甚嚣尘上的、关于她私囚妖狐、恐被迷惑的流言的回击。成，则圣眷更隆，威望稳固；败，则可能万劫不复。

时辰已至，礼官高唱，仪式开始。洛长生缓步上前，仪态从容，声音清越，念诵着玄奥的祈福祷文。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大殿中回荡，渐渐压下了其他的杂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远在国师府深处的静思阁内，苏九尾正盘膝坐在一张华丽的地毯上。她的双目紧闭，但意识却仿佛通过一条无形的丝线，与太极殿上空的某个节点连接在了一起。洛长生并没有将她带离囚笼，而是用一种极其高明的秘法，暂时借用了她部分妖力，并将她的感知与太极殿相连，由洛长生远程引导和控制。

“时机已到。”洛长生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九尾（苏月溪）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借用？说得好听。这更像是一种……隔空的操纵。不过，这也是她展现“价值”的时刻。

她深吸一口气，压□□内的躁动，开始依照洛长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被允许调动的、有限却精纯的妖力。这股力量不同于寻常道法，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和惑人心神的魅力。

太极殿中，随着洛长生祷文的尾音落下，异象陡生！

先是殿顶的琉璃瓦上，毫无征兆地凝聚出七彩霞光，如同匹练般垂落，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梦似幻。百官一片哗然，纷纷抬头仰望，脸上露出震惊与敬畏之色。

紧接着，大殿中央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竟凭空生出一朵朵金色的莲花！莲花由虚转实，瓣瓣绽放，散发出淡淡的异香，仿佛有仙乐在虚空中缥缈响起。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祥瑞！祥瑞啊！”有官员忍不住激动地高呼起来。

龙椅上的天子眼中也放出精光，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裴枢等一众洛长生的政敌，脸色则有些难看。他们本想看洛长生出丑，却没想到她竟真的能引来如此惊人的异象！虽然心中疑虑重重，觉得这“祥瑞”未免太过刻意和华丽，甚至隐隐透着一股……非正道的妖异之感，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找不到任何破绽，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忿。

洛长生依旧面无表情，但苏九尾能感觉到，通过那条意识丝线传来的、属于洛长生的精神波动，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弛——那是目的达成后的短暂放松。

“还不够。”洛长生的声音再次在苏九尾识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再添一笔。”

苏九尾心中冷哼，知道这是洛长生想将效果做到极致，彻底堵住悠悠众口。她暗自调动妖力，这一次，她稍微偏离了洛长生的精准指令，加入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更加魅惑的演绎。

只见那七彩霞光之中，隐约有凤凰的虚影盘旋飞舞，发出一阵阵清越华美的鸣叫（实则为幻音），同时，一股奇异的、令人心旷神怡、甚至想要顶礼膜拜的“神圣”气息（实则为高级魅术的精神影响）弥漫开来。

这一下，效果更是惊人！连裴枢等最坚定的反对者，在那股气息的影响下，都感到一阵心神恍惚，仿佛真的置身于神迹之中，之前的怀疑都显得有些亵渎。天子更是龙颜大悦，当场便对洛长生大加赞赏，赏赐无数。

看着百官或敬畏、或激动、或恍惚的神情，苏九尾在遥远的静思阁中，无声地笑了。人类，真是容易被表象迷惑的生物。所谓的祥瑞，所谓的敬畏，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术，一场由她这“妖狐”主演、由那位冰冷国师导演的……盛大骗局。

而那位导演，此刻正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接受着无上的荣耀，又有谁知道，这荣耀背后，沾染着她最不屑、甚至可能最恐惧的妖力呢？

……

万寿节的风波，随着这场惊世骇俗的“祥瑞”而暂时平息。洛长生的地位更加稳固，关于她被妖狐所惑的流言也销声匿迹。

当晚，洛长生再次来到静思阁。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而是走到苏九尾面前，玉指轻点，解开了苏九尾身上部分最核心的禁制符文。

一股久违的、相对自由的力量感瞬间回到了苏九尾体内！虽然阁楼本身的结界依然强大，她依旧无法离开，但至少在阁楼内部，她可以更自由地活动，体内的妖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处处受制，恢复到了大约六七成的水平。银色罗网留下的灼痛印记也淡化了许多。

“你做得很好。”洛长生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刻意的疏离，“你的第一个要求，本座兑现了。”

苏九尾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重新活跃起来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又看向洛长生，带着一丝慵懒的追问：“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呢？国师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囚禁我的真正目的了吗？与……‘宿命’有关？”

洛长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避开了苏九尾的目光，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卷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材质古旧的竹简，似乎想以此转移话题。

“有些事，知道了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徒增烦恼。”她一边摩挲着冰凉的竹简，一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苏九尾从未听过的疲惫和……苍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为体内妖力骤然恢复后的激荡，或许是因为洛长生手中那卷古老竹简散发出的某种奇异气息的刺激，又或许是白日里那场大规模幻术的施展触动了灵魂深处的某些开关——苏九尾的脑海中，毫无预兆地炸开了一片混乱而血腥的画面！

那是一座极其宏伟、却又透着诡异奢靡气息的宫殿……高高的祭台上，无数的人被捆绑着，哀嚎着，鲜血染红了祭坛的纹路……一个身穿华丽王袍、面容模糊却透着无上威严与暴虐气息的男人高踞王座……而她自己，似乎穿着更加繁复华美的宫装，站在男人身边，脸上带着魅惑众生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空洞，耳边似乎回响着无数冤魂的诅咒和某个冰冷的声音不断重复的指令……“为了契约……为了……永生……”

“啊！”苏九尾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带着排山倒海般的血腥气、绝望感和一种被无形大手操控的窒息感，狠狠冲击着她的意识！

商朝！是商朝！是那个传说中因九尾狐而亡的王朝！

“你怎么了？”洛长生被她的异状惊动，猛地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疑和……紧张？

苏九尾抬起头，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未散的惊恐，她死死地盯着洛长生，声音嘶哑：“是你……是你搞的鬼？那些记忆……祭祀……契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体内失控的妖力不受控制地溢出，粉红色的妖气在房间内弥漫，带着不祥的气息。

洛长生看着她混乱的状态，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卷记载着上古秘闻的竹简（她一直在研究与往生契相关的线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立刻上前一步，并指如剑，点向苏九尾的眉心，试图用自身精纯的道力强行压制住她暴走的妖力和混乱的意识。

“冷静！守住心神！”洛长生的声音急促而严厉，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不要被过去的幻象所迷惑！”

“幻象？”苏九尾惨笑一声，躲开了她的手指，“那痛楚如此真实！那绝望如此清晰！洛长生，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往生契’！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往生契”三个字一出口，洛长生的身体如同被雷电击中般，猛地一震！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苍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痛苦与绝望！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这三个字是某种禁忌的咒语，一旦说出口，就会引来毁灭性的灾难。

看着洛长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苏九尾的心脏也随之紧缩！她更加确定了！这个女人，不仅知道，而且深陷其中！她所承受的痛苦，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重！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因记忆碎片而痛苦迷茫，一个因禁忌被触碰而濒临崩溃。静思阁内，妖气与道力无声地交织、碰撞，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有些……契约……”洛长生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而空洞，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一旦签下……便是生生世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她的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仿佛透过苏九尾，看到了更加遥远、更加黑暗的过去，以及……更加无望的未来。

诅咒……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苏九尾（苏月溪）的心脏。

她看着眼前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暴露出如此脆弱和痛苦一面的洛长生，心中原本的试探、怨恨、甚至调侃，都暂时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们之间，究竟被怎样一个残酷而绝望的契约捆绑着？

而这份契约，又将把她们引向何方？

静思阁的窗外，月凉如水，阁楼内，却是暗流汹涌，迷雾更深。这场囚笼中的暗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往事碎片和契约低语，进入了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令人绝望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