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暮醒来时,天还未亮,客衣听见动静,赶忙上前为他倒了杯清水。
章暮喝下几杯后,习惯地往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
床上只有一只枕,章暮睁开眼,转头问客衣道:“怀珺呢?”
客衣在旁为他理了下被子道:“殿下在后书房与司空大人谈事,侯爷您再休息会儿吧,马上天亮了。”
姜合昨日也喝了不少酒,何事如此着急,怎么一夜未归。
章暮缓了缓,掀开被子下床,道:“睡够了,我去看看怀珺。”
姜合并未吩咐客衣,不让章暮去找他,客衣道:“那您可需先用些膳食?”
他一提,章暮这才感到腹中空空,眼见着桌上有一盘子梨,章暮摆了摆手,拿起一只梨,从中间掰开,咬着另一半就往外走去。
客衣连忙跟上,“侯爷,您吃这分着的凉梨,怕会腹中不适,我给您端碗热汤来吧。”
分着的梨?
章暮低头看了看,将那半只梨吃了,又把另一半也放进嘴里,返回桌边又拿了一只梨。
这次他并未掰开,“有理。”
说完便往外走去。
客衣无奈,只得抬步跟了上去。
经过司空允屋中时,章暮见亮着灯,上前推门看了看,只见一地狼藉,却不见司空允人影。
“奇怪。”章暮心道,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快步走向后书房,见府兵层层环绕,内里私有吵架声。
府兵多是出身西京营,对他这个侯爷再熟悉不过。
“侯爷!”
“嘘,谁在里面?”章暮问道。
府兵犹豫着,“呃,原本是司空大人和菁王殿下,还有几位大人,现下这会儿大人们都走了,司空将军进去了。”
“只有他三人?”章暮疑惑道:“怎么吵起来了?”
府兵不敢隐瞒,道:“司空将军后半夜来时,手中拿着信,一脸怒相。”
这倒是奇了,章暮走上前去,客衣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侯爷……”
“啧。”章暮回头看了客衣一眼,客衣吓得愣在了原地。
天还未大亮,隐隐飘起了些细雨,章暮走近了几步,屋内声音听得清楚了些。
“你们早就知晓!”司空允的声音饱含着怒气,他大声吼着:“你们早就知晓姐姐是如何死的!却还都跟没事人一样!姐姐魂魄不宁,那人却日日——”
“住嘴!”司空越骂道:“你想掉脑袋吗?”
“掉脑袋又何妨!”司空允怒道:“我只恨自己远在天边,被瞒得这样紧,还为了仇人卖命!”
司空越火气上头:“你从军时,父亲就说了,你所做是为百姓,现下为了一人,你要让自己在边北付出的这些年便得这样一文不值吗?!”
司空允被呵斥了,眼中无限悲伤化作泪水,一行行滴落,“我要我姐姐!”
姜合有些无奈,他知晓司空允对司空絮的事很是敏感,是以从前并未说出,毕竟这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二人都未料到司空允会如此激动,现下看来早些时候未说与他是好事。
“小舅舅,你先冷静下。”姜合劝道:“信中所书,多半为假,我知晓这写信之人是谁,现下正是要紧时候,你万不可冲动。”
章暮听出大概,欲推门而入。谁知司空允下句话,让他狠狠地立住了脚。
“大半为假。”司空允重复着这句话,问道:“姐姐之死是否为假,章大将军与夫人之死,是否也为假!”
“……不是。”
“怀珺,你没有去过边北,你不知这些年每次到了那二位的忌日时,侯爷是如何度过的。行军时,到了那日,他便疯了一般杀敌,过后便一言不发。在军中时,他在东山头上一坐便是一日,回来后便装得无事!”司空允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他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来祭拜的坟墓,只是两座土包!”
姜合咽了咽喉咙,司空允接着道:“真是可笑!他这些年出生入死,竟是为了杀亲仇人!”
屋内人被他这一顿吼,震的安静下来,客衣一惊,赶忙看向章暮。
章暮脸埋在暗处,让人看不出表情,客衣却被他身上的寒气,冰的再不敢说出一句话。
姜合自然知晓,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告诉章暮的原因。要他如何说出口,现下这个杀亲仇人,还想一次次对着他下手。
最让人难过之处,是章暮从小到大倾注的感情,幼时他时常与司空絮说起对皇帝的崇拜,未到成人之时,他便北上杀敌,回来后又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细想起来,章暮这一生,竟是被姜家人束缚如此彻底。
姜合自从知晓这些事,便想着要如何说出才能让章暮不那么难过,今日被司空允当头一棒砸下来,他才明白,无论如何说,都是章暮无法接受的。
是很可笑,姜合闭了闭眼,他竟然向着外人,去隐瞒满眼是他的人。
他的私心不比任何人少,他不想章暮知晓后难过,不想看见章暮寒冷的眸子,更不想章暮因着恨皇帝,连带着恨上帮皇帝隐瞒真相的自己。
司空允这番话,让姜合生出前所未有恨皇帝的心思。
“谁?”司空越的呼声,拽出了姜合的思绪。
屋外天渐渐亮起,细雨为白日披上薄纱,廊下灯熄灭,门边的人影也显露出来。
姜合看着那身影,确是再熟悉不过。巨大的恐慌笼罩住他,他苦着,心道果真祸不单行,完了二字刻在了脑中。
门被推开,章暮走进屋中,他脸上平静得很,仿佛什么都不知晓。他进来将手中的梨放在了桌上,转而向司空允走去。
姜合脚比脑子快,挡在了他面前。
“转玉——”苦涩的唤声充斥着黎明,章暮任他挡着,绕开他向着司空允脚步不停。
他从前从未这样无视过姜合,姜合也追了上去,拽住了章暮的胳膊。
方才姜合不知章暮在廊下站了多久,心中还有侥幸,如今一摸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裳,便再无逃脱的心思了。
章暮低头看向姜合,伸手将他的手掰开,走到司空允面前,拿过他手里的信,看了起来。
姜合手背上的凉意顷刻散去,却让这一点寒,一路从手背传至心里。
三人似是都被他吓傻了,任着章暮站在原地将信看了清楚,他不似司空允那般激动,转而问姜合,“怀珺,这是不是真的?”
姜合站在原地,一字也说不出。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章暮又道:“我只信你,你说实话。”
姜合眼泪上涌,喉头干涩,许久后,他似是被下了死状,“是。”
“你早就知晓。”
“是。”
章暮点点头,将信收在怀里,转而往外走去。
姜合心中有种感觉,便是不能让章暮出这个门,倒不是怕他如司空允般拿着剑进宫砍皇帝,而是章暮出去后,姜合觉得自己便再也抓不住他了。
他又一次唤道:“转玉!”
章暮听见了,脚步未停,差一步走出门时,他到底站住了脚。
身子未动,头偏去大半。
姜合往前走了两步,被他的眼神冰得愣在了原地。
他连再唤章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
章暮抬脚欲走,姜合却突然发了狠劲,他快步追上,一掌劈在了章暮后颈。
“你——!”
章暮后颈一麻,连忙抓住了门框,他半转着身子,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姜合见他抬手欲捂,又是一掌劈下,章暮身子一软,直直地向下倒去。
姜合接住他,搂住了他的腰。
姜合抓着章暮的手都在抖,他轻声道:“我不能让你走——”
偏执的人又何止一个。
司空允从章暮进来起,就一句话未说了。现下屋中人看着这场面,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合。
“怀珺,你——”司空越无奈道:“你将他劈晕有何用,他现下都知晓了。”
姜合未回他,看了眼渐小的雨道:“客衣,去备马车。”
“是!”
“舅舅。”姜合道:“我带转玉先回去。”
“……去吧。”
司空允看见章暮,一直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甚至想抬手扇自己耳光。
府兵帮着姜合把章暮扶出去后,司空允唤道:“哥……”
司空越捏着眉心,叹道:“别再闹了,絮儿是你姐姐,更是怀珺的亲生母亲,他所知时吐了血,这些日子的苦处甚至无人言说。允之,你想知前事,我并不瞒你,跟我来前面书房吧。”
闻言,司空允攥紧了拳头,低头跟着司空越往书房走去。
天大亮,晨起的时候宫中传出信来道,因着皇帝龙体不适,所以歇朝五日。
京中人乐得开心,纷纷在家听雨品茶。
午后,姜离派去边北的人换了太监衣裳,悄悄地进了宫中。
“参见殿下。”
姜离仍开手中的棋子,道:“起,直接说。”
“多谢殿下。”那人毫不犹豫,道:“我等深入边北部落,查出章暮与金察珏所做之事,与章大将军和东塔原来的老首领所做之事,乃是一事,只是到了章暮时,与金察珏签订了条约。”
姜离听着人简单说了避战条约内容后道,“哦?竟是如此。”
“是。”
姜离想了想,问道,“条约上的名字,可是章暮自己亲手签订的?”
“是。”那人道:“有人亲眼所见。”
姜离一笑,道:“身为边北大将,这可是叛国了吧,章暮,真是好样的。”
那人见姜离面露喜色,心中暗喜,终于不负这些日子的辛苦。
“这些事,都是边北与塔楮的绝密之事吧?”姜离垂眼看着那人,问道:“你,如何探得?”
那人一哆嗦,道:“殿下容禀,接待属下的乃是东塔金察珏手下一人,此人从前追随东塔老首领,后追随金察珏,他最先对金察珏与章暮签订的避战条约很是信任。可近几年来,东塔部落接连落入章暮手中,章暮将之上奏皇帝后,皇帝将其划入大楚后并未回给东塔任何好处,这些行动,令此人很是心焦。章暮不在边北许久,金察珏又给章本白送了几个部落,属下这时插入其中挑拨离间,正合适。”
“他是何心思?”
“金察珏本就是想将塔楮并入大楚的,并给手下许诺,届时塔楮除了改名以外,州内可自治,属下一番假话后,此人发了怒,以为是金察珏在诓骗东塔高层,并愿意,与殿下一同,实现真正的避战条约。”
那人将手中信递给姜离,姜离看过后,无任何犹豫道:“答应他的请求。”
那人未曾料到,姜离如此果断,惊讶了一瞬后,连忙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信。”
“去吧。”
姜离看着这人背影,脸上出现了些嘲弄,他才不会如章暮一般愚蠢,傻到真的去履行什么避战条约,为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天下人尽知塔楮人的野心,若不将之料理了,如何能安心坐龙椅。
只是放眼朝中,到底是只有一人能做此事。
姜离想着,定要在登基前,把章暮和塔楮一并解决了才好。
他心生一计,朝一边的高翔摆了摆手道:“你去给游医传消息,让他套套皇帝的话,看皇帝知晓多少前事。”
“是。”
高翔欲走,姜离道:“找人探他话里的真假,若是真,便把他解决了,另派人去找东塔信中人。”
高翔早就习惯了姜离的心思,应道:“是!”
屋内无人,姜离喝了杯茶,看着窗外的雨道:“来人。”
“殿下!”
“司空府如何了?”
“刚有人来传信,道菁王殿下已带着昏倒的北安侯爷回侯府了。”
“嗤。”姜离嗤笑一声道:“罢,他马上就没好日子了,便先让他与哥哥在一处吧。”
“是。”
纵是下人如何遮挡,二人身上都淋了些雨,姜合费力地将人放在床上,下人尽去,他吩咐客衣道:“去叫萝依来。”
“是。”
萝依路上听了司空府发生的一切,快速提了药箱,往二人的寝殿中走去。
章暮后颈肿得很高,萝依让人为其热敷过后,又为章暮换了药。
她站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