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彩石镇时,已经入夜了,月朗星稀,一盏盏路灯反倒是人间星光。
原本他们是可以在县里就近落脚的,不过林期惦记着彩石镇,所以余知新便和她一起来了彩石镇。
路边店铺的灯也白亮的分明,和林期并肩走在马路上,余知新觉得此刻格外安心。
偶有路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夜色流淌,带走了嘈切的交谈声。
余知新简单介绍了一下小榭县这个活动,林期才知道余知新是给整个县四镇三乡的中学都捐建了网球场。
林期忍不住问道:“那你不怕球场荒废了吗?”
她考虑到了没有专业人士教学,网球远不如篮球足球方便,即使有设施设备,但是没有专门人员的管理,很容易把网球推广变成一纸空谈。
余知新眼神略带几分意外,林期倒是觉得寻常道:“我们收费产品的推广,做的功课可不比你们少。”
余知新一想也是,笑了笑自己道:“其实小榭县是郑觅的老家,在小榭县推广网球起初也是他的想法,我只是顺便帮了忙。”
郑觅是前国家队成员,也是余知新的前队友,目前已经退役了。
林期不太关心除了余知新以外的网球运动员,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郑觅。
“退役了?”林期问道。
“是的。”提起昔日队友的退役,余知新语气略微变化,“这次县里运动会他应该也在的,县里中学生网球比赛也是这段时间,一直是他负责举办的,已经有两三年了。”
林期好奇,于是拿出手机搜了一下郑觅。
在余知新的光环之下,国内男子网球选手的履历确实黯淡了不少,但林期在他的经历还是发现不少亮点。
可以说,是除了余知新之外的为数不多和大满贯有过深入交流的选手了。
但是此时此刻,郑觅却选择扎根在家乡,致力于网球推广,林期心中暗生佩服。
看完郑觅的履历,林期换算了一下年龄,忍不住感慨道:“他退役好早啊。”
余知新脚步微顿,轻声问道:“很早吗?”
“虽然是三十一岁宣布退役,但是其实二十九岁就没有大赛记录了,这还不早吗?”林期反问道,“之前不是你说一般男运动员都是三十四五才退役吗?”
林期这里说的是男子网球运动员。
这是很久以前余知新跟她说的话了,脱口而出后,两个人对视同时愣了愣。
余知新缓缓笑道:“是有点早。”
要是蒋旭在这里,肯定要吃惊于他毫无原则,明明你自己现在也是这个年纪就已经想要退役了,这会儿居然又说太早了。
“他也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吗?”林期想起余知新的身体状况。
余知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略微含糊道:“算是吧。”
郑觅资料显示是由于跟腱受伤退役的,余知新比赛时偶尔见到过他,但是具体情况他也是合作了网球学校才知道的。
心态的变化,有时候可能远大于伤病本身。
隔天去给伊芙送礼物的时候,得到了小姑娘极大热情的反馈,弄的林期一时间都局促了起来。
“我画的不太好,你好好学画画以后肯定比我画的好多了。”
林期所言非虚,她画画一直就只是爱好,后来读了设计专业,画画也是辅助居多,她自认为是拿不出手的。
但是伊芙在信里都开口请求了,况且小姑娘隔三差五就把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寄过来,她盛情难却,只好配合刺绣工艺“画”了一幅乡间风景图。
余知新见状笑了笑,也没打扰她俩,就自己默默走到不远处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他正发消息和郑觅联系,网球比赛他也是答应过小朋友们要到场的。
没想到他刚走回几步,就听见伊芙邀请林期和她一块儿去看县里的中学生网球比赛。
“我也是看到余老师才想起来的!”伊芙看了一眼余知新,然后转过头向林期解释,“之前几年郑老师说余老师一直在国外比赛,很难才能回来一趟,所以都不能参加我们的活动,不过今年他是答应了大家一定会去的。”
闻言,林期看向了余知新。
只见余知新点了点头,走过来道:“刚刚郑觅跟我说,这届比赛在垣禾乡,从这边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余老师!学校专门还有一班车是专门准备给要去看比赛的同学和家长的,你们可以一块儿过去呀。”伊芙热情道。
余知新还没开口,林期就一口应下了。
余知新只好把要说的话吞回腹中,三个人一块儿往伊芙学校走去。
“现在是上午最后一趟了,应该还有位置,很多人都是下午吃完饭才过去。”伊芙在前边一边领路一边说明。
果然不出所料,车上人不多,不过他们看到余知新都兴奋了起来。
“余老师!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吗?”前排一个男生看余知新简直像是看到了金矿一般双眼放光。
“是啊,小波。”余知新是认识这个男生的,“你怎么也才过去呢?”
这个男生是彩石中学的主力,所以余知新认识他。
男生一下难为情了,说话声音都低了八度,“我今天睡过头了,没敢上集合。”
林期在路上也听伊芙说过,每个学校的队员都要去比赛场地先行集合,离得远的就会在垣禾乡住下,离得近的就每天往返。
彩石镇是能每天往返的,看着余知新和男生的交流,林期没两秒就猜到了这个男孩子是掉队的队员。
只见余知新表情严肃了几分,他本就一张不好接近的俊脸,这样更给了对方压力。
掉队的男生还没等余知新开口,就先自己承认了错误。
“余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余知新表情缓和了几分,手指微曲,“坐回去吧。”
林期在旁若有所思。
余知新虽然是个人运动员,可他一直很有集体意识。
她还记得高考之后,他去找过国家队的教练,表达了想要重新归队的意图,但是那个时候国家队也已经放开了政策,允许运动员自立门户,教练说队里当时的资源并不能完全匹配他,或许做个人运动员对他更适合。
后来大学里,即使不少人唱衰,他还是会代表学校参加网球项目相当普通的大学生运动会。
也是坐着这样的大巴,她目送过多次。
或许,梁雨铮能成为他的经纪人,也和曾是旧队友的身份分不开吧。
他好像……还挺念旧的。
一路上想了很多,却还是抵不过晕车的生理反应,林期她运动细胞不弱,但却是个什么交通工具都能晕一晕的体质。
她皱着眉侧着身子,试图缓解不适。
忽然一股清新的橘子味涌入鼻中,她用力吸了吸,头脑清明了几分,循着气味看过去。
余知新低头,目光聚焦在手中的橘子上,他修长的手指剥开橙色的皮,在阳光下拉扯出细碎的汁液,散发出酸涩的气味。
余知新捏走了大片白色的橘络,接着递给了林期。
林期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唾液得分泌不讲道理,她听到余知新说:“吃了闻一闻,没那么晕车。”
林期愣了愣,余知新看她眼神落在橘子上,便以为她好奇橘子哪儿来的。
“刚刚来的路上看到有就买了。”余知新解释道。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她晕车的事情,还会特地给他买橘子。
林期接过橘子,习惯性地掰了一半递给他,余知新也愣了一秒,他目光落在被分到的半边橘子上,旁边林期已经吃了起来,他忽然眉目舒缓浅浅一笑。
酸酸甜甜的橘子口感极佳,林期吃完人都精神了,她用橘子皮捂住口鼻,瞥了一眼余知新,他也吃完了。
林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还以为余知新会像电视剧男主一样,留着半个橘子,等她吃完再递过来,接上一句留给你的。
沉浸在脑补小剧场里的林期,完全忘了余知新橘子并不是只买了一个的事实。
大巴忽然一阵急刹车,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有一只黑鸭扑腾的翅膀又出现在了车窗上。
而林期的额头,正抵着余知新的手心。
刹车那一秒,说时迟那时快,余知新眼见着林期脱离安全带的控制,脑门直愣愣往前面背座上撞,他立马伸手挡在前面。
林期呆呆眨了眨眼,虽然有了缓冲,但也撞得不轻,回过神来就感受到掌心微凉的温度,对比之下自己的额头好像发热了一样。
缓缓抬起脑袋,林期迎着余知新关切的目光,心跳又突然砰砰加速了,半个橘子的事情被抛到脑后,只是摇了摇头,回应余知新问她的“头疼吗”。
不得不承认,余知新对她的诱惑力还是有些大的,昨天在高铁上,听完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林期为了掩饰自己短暂的心动,针对那句“所有都属于你”没好气接了一句。
“连人带财产?”
余知新被这么一问也不意外,一副她说什么是什么的态度点了点头。
没想到林期反将一军道:“谢谢,不需要,我有钱。”
要不是余知新莫名其妙把画买走了,这画出来展几次她就能看几次。
被这样噎回来的余知新反倒笑了,即使频频受挫,但也不会失落,他就知道她不会服气。
因为他知道,林期要是真不留情,就不会三番两次来看他,还答应和他一起来小榭县。
所以他轻轻“嗯”了一声,顺势回答道:“是我需要你。”
冷不丁接上这么一句,林期反倒是真的被戳中了,她也没有再逃避的目光,看向余知新。
“你以前,”林期顿了顿,“很少会说………这样的话。”
这下反倒是余知新不自在了,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以前是我不好。”
余知新认错的样子尤为真诚,林期莫名看出了些许顺从,心跳漏了几拍。
或许是被林期这么一感慨,余知新想多说点什么,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作罢了。
过去他们之间,那个直接的,将所有爱与热烈都宣之于口的人一直都是林期。
别人眼里也一贯如此,分手之后,她难过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安慰她说余知新不值得她这样单方面付出。
林期听了摇摇头,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一直都是双向的,如果她对他的爱耀眼得能让所有人看见,那他对她的爱就是内敛到只能被她发现。
正是因为她了解他所有的好,所以提分手也只是一时气话。
当时她自己正处在迷茫期,对钟表机械理论可谓是一窍不通,想跟男朋友耍个性子讨个安慰,没想到余知新比她还情绪低迷,时常在电话里心不在焉,几次下来林期才生了气,结果没想到这么负气一提,最后竟然真的就分开了。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林期回首才发现——
原来就算能互相理解也还是会很累;
原来即使是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不能全然解开对方的心结。
有的事情只能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