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每个女子出嫁前一天晚上都要只身前往佑民寺的禅房待上一夜,忐忑不安地等待神君的最后的选择。
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女子,她们幸运的没被所谓的神君看上,早已顺利成亲,谢昀二人一一拜访了她们,想探知她们出嫁前一天当晚究竟见到了什么。
但奇怪的是,这几人给出的回答出乎意料的一致,都说远远的看见了神君的模样,但是模模糊糊瞧不真切,等再醒来昨夜之事早已忘了大半了。
而另外一些新娘大多容貌尚佳且正值青春年少,也就很容易被选中,而他们如今是生是死都很难说。
“那你们为何不打扮得丑些,如此不就选不上了?”谢昀忍不住发问。
“被送去就为了消弭灾祸,哪里敢欺骗神君呢,”最近刚刚成婚的街头王娘子说道,“何况即便是如此,也难逃神君的眼,要是被看出来了可是要降罪的。”她脸上有一道旧年留下的疤痕,兴许就是这道疤让她因祸得福。
但无论如何,疑团都仍在那座寺庙里。
佑民寺是本县规模最大的神庙,以前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佛寺,自从信神之说兴起,这儿就改建成了供奉神君的神庙,而且还下了很大功夫重新修建了一番。
宝殿巍峨高耸,殿内灯火辉煌,倒还真有几分威严。
此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尤其是刚出了神君显灵杀人的案子,百姓更是拖家带口前来叩拜上香。
玄煞真君的雕像立于大殿正中央,庄严肃穆又不禁使人生畏。
他俩绕着神庙走了一圈,见后院有个小童,七八岁的年纪,正吭哧吭哧扫着地。
谢昀拉住小孩,往他手里放了块碎银,“新娘出嫁前住的禅房你可知道?”
那小孩盯着手上银子两眼放光:“知道,知道。”
“有劳带路了。”
小童带他们到了一处偏僻宅院,禅房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只有一扇窗户,瞧不见房里的样子。
谢昀下意识想推开门,不料刚伸出的手臂却被牢牢攥住,像钳子一样夹得他生疼。他转头看去却没有人,视线下移,竟是个侏儒,身子矮小,脑袋却大的惊人。体量差的太多,只能用抬着胳膊抓着谢昀的手臂。
“我乃本寺住持,”这住持人虽不大,声却不小。“这处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入,还望公子海涵。”
说话客气,可是手上的力道却没变,谢昀吃痛赶紧撤回手。
没想到这人看着不起眼,力气却大。平时神君的圣意都是由他传达,想来在百姓之间还是很有威信的,此时来硬的是不行,只能另辟蹊径了。
“咦?大个子今天怎么没来?”小童问道。
住持瞪圆了眼凶道:“我怎么知道?你将寺庙前后都打扫干净了吗?”
“没,没有。”小童怯生生看着他说道。
“那还不快去!”
小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谢昀跟着小童一路追到假山后面,“哎,小孩,你刚才说的大个子是什么人?”
“凭什么告诉你?”
“你拿了我的钱,”谢昀伸出手来,“不告诉我就把钱还来。”
小孩盯着手里紧紧捏着的那半枚银子,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大个子是我们住持的朋友,是个个子高高的跛脚老头。”
谢昀追问道:“他长什么样?”
小孩挠挠头好像很为难,“只记得腿脚不好,面容如何实在难以描述。”
说罢小孩拎着扫帚又跑远了。
*
“诶我说,我们东西两市都走遍了也没查出松香交易的破绽,”楚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百无聊赖道:“你还有心思买这么多药材,你们游医平时都拿这些当饭吃的吗?”
苏御笑道:“既然是破绽,自然不会被我们轻易看破。这些东西虽当不了饭吃,但我自有用处。”他依旧不紧不慢拨弄着草药,“楚公子若是着急先走一步也无妨。”
“不行不行,”楚济连连摆手,随后好似谢昀上身:“让你保护他,你倒自己回来了,你还是人吗?”要撇下他自己回去肯定会被谢承玉骂死。
苏御被他逗笑:“你学得很像,想必你和谢少卿认识已许久。”
“那可不,从第一次上战场算来也有五年了。”
傍晚时分,六个人又在驿站聚集,将所知信息互相交换一番,却发现并无太大进展。
谢昀苦思片刻:“看来若想得知失踪新娘的去向,抓住装神弄鬼之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纷纷问道。
“替周世荣的女儿出嫁。”
“啊?我们都是些男人,嫁人谁要啊?”楚济惊掉下巴。
“又不是真嫁,就是替她去那座禅房待上一晚而已。”
“这么刺激的事当然得我去。”楚济一听来了精神,跃跃欲试。
“楚公子这身量……可一点都不像女子啊。”苏御提醒道。
的确,楚济个头是他们几个里最高的了,又肩宽体阔、气宇轩昂,哪里都不像个闺阁女子。
“御史大人也太高,实在不合适。”
李景恒金枝玉叶必不能让他冒险,独孤璟和苏御又不会武,那么……
“只有谢爱卿能担此重任。”李景恒直接拍板敲定。
“……”谢昀还没说话,李景恒便又说:“至于穿着打扮所需之物一概交由阿璟去办吧。”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谢昀也只能应承下来。
冒险查案他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一想到要面涂脂粉,身着女衣,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总归还是不好意思的。
别扭归别扭,难受归难受,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破案牺牲一下下又能怎么样?何况,李景恒并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敲定之后众人都回各自房间去了。苏御却挡住了楚济的去路:“楚公子等一等。”
楚济仍为自己不能派上用场而沮丧,有些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求你帮个忙。”苏御勾起唇角悠悠说道,一点没有求人的意思。
驿站的厨房里烟雾缭绕,陶壶里咕噜噜煎熬着,药材不停的来回翻滚,拥出的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你这药是给喝啊?”楚济一手拿苏御的扇子煽着火,一手捏着鼻子问道。
“给谢少卿的。”
“他又没病喝什么药啊。”
“那些进庙的女子多半会受迷香所害,以至于看不清也记不清对方的样子。”苏御夺回自己的扇子,继而拿了把厨房原有的团扇递给他。
“喝了我的药便不会再被迷香所扰。”
楚济一愣,随即正了正色:“原来你早就预料到了,好厉害啊。”
苏御心想:……这难道不是很好猜吗?
楚济看着他说道:“这把扇子你倒是珍视得很。”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自然珍视。”
“哦,就像谢承玉那把剑,也是他父亲给他的,他也宝贝得天天擦。”
楚济又问:“你父亲必定也十分精通医术吧?”
“父亲并非医者。”
“哦?这是为何?”
苏御淡淡道:“人各有际遇,并非事事都讲求因果。”
楚济又说道:“我好像还从来没好好听你讲过你的身世呢。”
苏御笑道:“我只是一江湖漂泊的游医,游走各处,四海为家,哪里有什么身世可讲呢?”
“那你跟我还是有些相像的,”楚济的话像洪水一样滔滔不绝起来:“我从小便是个孤儿,什么族人爹娘的一概不知,小兽一样靠着四邻八舍的接济长到十来岁,为了混口饭吃便投军了。”
“在军营的日子也不好过,最主要的是将领的脾气秉性便可定人生死。但是后来我遇到了谢昀,他肯提拔我,肯和我做兄弟,即便严寒酷暑,吃糠咽菜,他都跟将士同吃同睡,也就不觉得苦了。”
他叹了一声继续道:“这个恩我是报不完的,我想或许也只能沙场之上以命相酬了。”
”只是不知他为何忽然交了兵权,这报恩的机会恐怕难有了。”他咧嘴一笑,转而将目光投向苏御:“扯远了,你终日四处游走,居所不定,那你的父母族人呢?”
苏御仔细听了半晌,没想到他又将话题拐了回来。
“不想楚公子竟如此话多。”
楚济不服地撇了他一眼:“你这人好不讲理,刚才求我帮你的时候怎么没嫌我话多?”
“并未求你,只是请你帮忙。”
“求了。”楚济笃定道。
“那定是楚公子听错了。”苏御“唰”一下展开折扇,刚好将嘴角笑意遮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