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温建带着妻儿早早回到小北港1号。
白色轿车刚拐入水泥路，温童迫不及待降下了车窗。
他吃成了小胖墩，热情地向奶奶打招呼，笑得苹果肌堆起来，“奶奶，我来啦！”
“童童，今天有你爱吃的菜！”
方清丽急忙将他的手从窗外拉进来，“小心被树枝刮到手。”
这一趟回来，温建的后备箱里塞满了带给母亲的保健品，他看了眼两手空空的温听，将公司发的月饼递给她。
“听听，这是给你的。”
“谢谢爸爸。”
方清丽从后座下来，不忘招呼温童：“童童你慢点，这里地不平，你小心绊倒。”
说完，她的目光移到温听身上，“听听，最近学校里累吗？”
“还好。”
方清丽点点头，想起南职的鱼龙混杂，她又多问了一句：“没交坏朋友吧？”
“没。”
一家人热热闹闹进门，温奶奶提前准备好了食材，招呼温建过去帮忙打下手。
有上次挨训的经验，温建今天特意问了句：“有听听爱吃的吗？”
温奶奶瞥了他一眼，跟看白痴似的，“能没有吗！”
温建缩了缩脖子，闭嘴干起活。
中秋假期作业挺多，温听打算钻进房间与书为伴，她刚坐下来，就听到隔壁客厅传来动画片的声音。
客厅的电视机没有人看，平时一直用防尘罩盖着，电视机已经有许多年，启动时成像模糊难以辨认，需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变清晰。
今天温童要来，防尘罩被温奶奶收起来，电视机也重新擦过。
十多岁的男孩子并没有多少耐心，他坐了没多久便开始到处乱跑，最后到了温听的房间门口。
温听没有锁门的习惯，他推门进来，环顾四周。
“你的房间真破。”
温童一屁股坐在温听的床上，“我的房间已经改成宇宙飞船的风格了，可漂亮了。”
温听不为所动，边动笔边说：“不要坐我的床。”
温童依旧晃荡着脚丫，“你房间破成这样，床上能干净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温听床头柜上的摆件吸引了目光。
琉璃套娃，是温听搬进来不久，温奶奶去市场上淘来的，虽然套娃款式不是特别时尚，但看久了还挺可爱的。
温童拿过来打开又盖上，“温听，这个能送给我吗，我还从来没有这个呢。”
温听放下笔，“不送。”
“我想要！我喜欢这个东西！”
“你叫你爸妈买给你。”
温童不肯罢休，他孩子气地将套娃揣进胸口，撒泼打滚，“我要我要！”
方清丽听到声音过来，语气温柔地哄着，“哎哟，她不给你就算啦，妈妈给你买好不好，咱们买个宇宙飞船的套娃？”
温童眼睛亮了，放下琉璃套娃跟着方清丽出去。
被弟弟这么一闹，温听做题的速度慢了不少，写完一项作业时已经接近饭点，她合上书本下楼。
厨房里，温奶奶正在嫌弃温建的笨手笨脚，温听没进去，绕了一下走到屋外。
小北港2号今天很安静，连屋门也关着，好像人都出去了。
在屋外等了会儿，温听听到温奶奶喊吃饭的声音，她走进去，其他人正在一边等待入座。
温奶奶拉着儿媳妇在旁边坐下，指了指中间的位置，“听听坐这里吧，今天挨着爸爸妈妈坐。”
温童的脸一下子垮下来，“那我怎么办啊！”
温建笑起来，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你们俩都坐爸爸妈妈中间。”
今天是团圆夜，晚餐也格外丰盛，有鱼有肉，还有极少上桌的贝壳类海鲜。
温童最喜欢吃花蛤，他一个人包圆了一盘花蛤，到最后手边堆满了壳。
“太好吃了，奶奶我最喜欢这盘菜了！”
温建看着儿子大快朵颐，变着法夸起母亲，“平常我做的海鲜童童碰都不要碰，今天这盘花蛤是真对他口味。”
方清丽也笑起来，“是啊妈，童童喜欢你，以后我们隔三差五把你接去城里住。”
温奶奶随手将温听爱吃的炒菜摆近了些，“我还要做饭给我孙女吃的。”
“这算啥，你们俩都接去就好了！”
温建这话一出口，方清丽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她随口应和道：“是啊，是啊……”
温童解决完整整一盘花蛤，起身去夹位置稍远的清蒸明虾。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童童，是你的勺子掉下去了吗？”温建弯腰看向桌子底下。
方清丽连忙帮儿子找补，“没事没事，碎碎平安嘛，一个勺子也没啥大不了的。”
温童摸了摸空荡荡的裤兜，愣在原地，他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掩饰情绪，惊恐一览无余。
果然，温建从桌子底下拿起已经碎裂的琉璃碎片。
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琉璃折射出漂亮的粉色。
“童童，这是你带来的玩具吗？”
方清丽显然已经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她脸色变了许多，看向儿子。
温童咽了咽口水，“是……是的。”
温听正色看向弟弟，“你偷东西。”
此话一出，有两道强烈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仿佛她说出口的话十恶不赦，污蔑了旁边这位清清白白的男孩。
温建皱起眉，“听听，你不要乱说，弟弟说这是他的玩具啊。”
“这是奶奶买给我的。”
温奶奶的脸色早就黑了，难以置信看着正对面的孙子。
温童被吓得练练否认，“我没偷……我只是想拿下楼玩玩……”
“你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是偷。”
方清丽将筷子砸到桌上，“你胡言乱语什么！弟弟还这么小，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温听：“十四岁也不小了，别人的东西不能动不知道吗？”
“什么别人的东西，你和他有血缘关系是一家人，分什么别人？”
温奶奶坐在位置上缓缓开口，“这个时候倒不分别人了？”
方清丽对这位老人有些底气不足，“妈，你什么意思……”
老妇人声如洪钟，“你心里都知道，我还跟你说什么说。女儿不管，儿子溺爱得没边，这个年纪还分不清道德底线，你们究竟会不会管教孩子？”
温童吓得哇一声哭出来，豆大的眼泪挂在脸上。
“我错了奶奶，我错了……是温听说不愿意给我，所以我才趁她不在的时候拿走的，她给我就好了……”
温奶奶：“颠倒黑白，毫无教养！”
温建将儿子揽进怀里擦眼泪，当起和事老，“妈，童童都道歉了，他以后肯定不干了，这事就当没发生，回头我给听听重新买一个。”
“怎么没发生，他偷了东西。”
啪！
一个耳光不带任何迟疑地落在了温听的脸上。
方清丽气得尖叫，她锐利的声音刺入温听的耳膜，“温听！你毁了我还不够，还要毁了你弟弟吗！”
她的助听器险些掉落，可惜没有，她还是听到了亲生母亲对自己的埋怨。
“你弟弟还这么小，就要被你说成小偷，你要逼死我吗！”
温听突然感觉不到脸上的痛楚，更多是身体里，好久没遇到却还是如此熟悉的绝望感与孤独感。
手指无意识掐着虎口处的皮肉，这里穴位密布，可无论按哪个，都缓解不了腐朽生根的疼痛。
所有的委屈都极端地归咎到了生命上。
“你不如别生我。”
“要是知道你是个怪物，谁会生你!”
温奶奶拍桌而起，“够了！你们给我赶紧走，我允许你们来吃团圆饭，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给我马上走！”
方清丽也早就不想待下去了，拉住哭哭啼啼的儿子，头也不回出了门。
温建又是跟母亲道歉又是跟温听道歉，最后还是拿起车钥匙离开了。
汽车的发动声之后，厨房里恢复往日的宁静，门外竹林响起沙沙的声音，尚未来得及归家的鸟，在头顶鸣叫。
温奶奶粗糙而厚实的手覆到温听冰凉的手背上，她将温听揽进怀里，衣服上是好闻的洗衣粉味。
“你是奶奶的骄傲。”
迎新晚会火爆组合成员之一，入选作文杯市赛的第一名，运动会长跑前三名，刚转学就拿下月考第七的佼佼者。
怎么会是怪物。
“我越来越好了对吗？”
“对啊，我们家听听本来就很好，现在更好了。”
走了三个人，晚饭却变香了，温听又吃了很多才放下筷子。
刚要收拾餐桌，张奶奶拎着东西进来，后面跟着张洲。
秋夜挺凉，他穿了件暗红色棒球外套，抄着兜进来，脖子以上的皮肤被衬得白了几个度。
“你们还在吃饭伐？”
张奶奶闭口不谈突然离开的轿车，只将热乎的鲜肉月饼放在桌上，“我和阿洲刚从镇上买回来的，你们尝尝，味道不错哩。”
温奶奶：“哎呦，谢谢谢谢。”
“先别谢，我今天做中间人来了，皮蛋跟我说他俩吵架了，我来督促他们和好。”
温奶奶脸色一变，看向温听，“有这事啊？”
不论小辈们是否承认，两位奶奶已经十分严肃庄重地开了口，“你们现在就握手言和。”
张洲抬眸，“奶奶，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你听不听奶奶话？”
“……”
被盯了半晌，张洲认命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一半藏在宽松的袖口里，露出来的手指修长。
温奶奶：“听听，赶紧的。”
闻言，温听低着头握住他的四根手指，他的拇指扣住她的，指尖微凉，掌心的温度却很暖。
上下握了两下，两人松开。
奶奶们满意了，“就是这样，你们爷爷抗战时期天大的事情都不吵架，感情好得不得了，你们有什么可吵架的！”
吵架的事在两位老人这里算过去了，两人坐下来聊天吃月饼。
“又是中秋了，时间真快。”
“听小陈说今天晚上南观厢还有活动哩。”
“真的？”
“每年都有的呀。”张奶奶转头看向两个一起保持沉默的小辈，“你俩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