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CI手术十分顺利,赶在跨年之前,张奶奶出院回到了小北港。
元旦假期前最后一个上学日,孟老师给大家布置当堂作文。
作文杯省赛,温听的得分靠后没能激起什么水花,但她在作文杯上的三篇作文都被老师作为范例在课堂上拆解。
“大家有需要可以找温听的作文看一下,都是标准的高考格式。”
下课后,有许多人来找温听要作文看,三篇作文都借出去,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后面只传回来两篇。
魏书桃皱眉,“怎么都弄得这么皱了。”
“没事。”
后桌小心翼翼推了推温听的椅子,“不知道是谁干的,都被撕碎了。”
最后一份作文已经被撕成碎屑,温听张开手接住。
魏书桃大喊一声:“谁啊,借去看为什么要把作文纸撕碎?”
“潘伟,是不是你?”
潘伟被误会了很多次,早就烦透了这种感觉,“不是我,我虽然不喜欢温听,但也不会做这种事啊。”
说完,他一把将陈飞从位置上拎起来,“是他。”
陈飞给了同桌一拳,“你少血口喷人。”
“我再也不给你背锅了。”潘伟从陈飞课桌里摸出剩下的碎纸片,放到桌上后快步离开。
“为什么撕我的作文?”
陈飞扯着嗓子喊:“我没有!”
他自知理亏,背着书包刚要走出教室,就被温听喊住。
“你课桌里的东西,我可以看一下吗?”
陈飞彻底愣在原地,他飞快后退,将课桌里的一叠草稿纸往书包里藏。
温听从稀碎的作文纸里,挑出一张淡黄的草稿纸碎屑,有一角被撕掉,但不难看出上面写了温听的名字。
“你在画我。”
话音刚落,后排传来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极其刺耳。
张洲走上来,两手插兜挡在陈飞面前。
蓝白色校服棉袄厚实宽大,他的那件抽去了许多棉花,比其他人的校服轻薄,但他个子高,看上去人高马大压迫感十足。
“交出来。”
陈飞哪想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张洲会忽然插手,他之前把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事迹还在学校里流传。
陈飞挺害怕张洲的,他迟疑了。
就在停顿的这一秒,张洲从他手中抢走草稿本。
还没来得及翻看,温听摊手,“给我。”
张洲啧了一声,将草稿本往后递,但眼神仍旧像盯猎物一样锁定陈飞。
恶狠狠的毫无善意,好像后头的人发号施令,他就会冲上来咬人。
温听翻了几下,日漫的画风,有些主角的表情不堪入目。
班里乃至全年级,好几个女生的名字被标在旁边,几百页的草稿纸,画得满满当当,最后几页,他不再满足于脸部表情,还加上了躯干动作以及语言描写。
特别过分的几张画上,有温听的名字。
魏书桃看到了,低低骂了声畜生。
张洲闻声回头,刚要去看草稿上的内容,就被温听啪一下合上。
“这本草稿本,我会去拿给班主任。”
陈飞咽了咽口水,“不、不好吧……里面都是我乱画的,别这么小气啊……”
温听走到陈飞面前,她个子比他矮了很多,气势上却不输他。
“你真龌龊。”
“你为什么要当真呢,本来就是画着玩的,长这么好看,不画可惜了啊……”
温听抬手。
啪——
陈飞本来是要躲的,谁知道张洲的手忽然伸过来给他架住,他生生挨了一巴掌。
陈飞大骂:“你疯了吗!教室里可是装了监控的。”
温听不以为意,拿着草稿本走向办公室。
李安看到草稿本中的内容,脸色一沉,“那小子是不想读了吗!”
“老师,我刚刚生气打了陈飞,八百字反思写好以后交给你。”
李安:“不用,这里没你的事情了,我要联系他家长!气死我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张洲正在走廊上等她。
单肩背着看起来轻飘飘的书包,手上来拎着她粉色的那只。
看她出来,他脸色不算很晴朗,“本子上画了什么?”
“没什么。”
张洲轻笑,带着点气,“温听,你能耐了。”
温听接过书包,回头,“回去了。”
*
张奶奶已经出院,但仍需要静养。
这段时间,张洲到小北港1号吃饭,吃完后再给张奶奶把饭菜带过去。
他吃饭慢条斯理,温听先把饭送到隔壁。
张奶奶胃口不错,边吃边计划着过年时候要大展厨艺。
“你还是安生到过完年吧,刚做完手术就想着下床。”
张洲念叨完奶奶,又去催促温听,“走了。”
“嗯。”
温听跟两位奶奶打了招呼,从家里推出自行车。
开学之后,隔三差五就去南安镇周边的商场,他们都玩厌了,一行人把今晚跨年的地点确定在大石桥公交站。
车站旁边是白色石拱桥,路灯昏黄,站在桥上,可以看见小北港涓涓水流,如墨绿的锦缎,波纹荡漾。
稍远些的水面上,有一条废弃的小石船。
听温奶奶说,很多年前,他们就是靠这条船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砖块砂石,堆砌出一座座房子,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小北港。
温听学张洲,坐在石桥雕花栏杆上。
他把棉袄扔给她,“别冻死了。”
魏书桃和皮蛋骑着车赶来,每个人的车座上,都绑着一大捆烟花。
皮蛋还背了一个大登山包,除去烟花零食,还有一顶帐篷,他三下五除二把帐篷支在桥边,钻进去倒零食。
“帐篷支在路中央,你不怕来人啊?”
“不会,这座桥过去都是小路,白天不怎么走人,晚上更不可能了。”
皮蛋从里面探出头,“妹妹,你冷的话进来待会,洲哥那校服棉花都掏光了,能暖和才怪。”
“好。”
皮蛋坐在帐篷角落里,将手机横过来,“今天跨年单子多,我先打会儿游戏,你们玩着。”
魏书桃凑到温听旁边,“蒋思佳呢?”
“她说要晚一点。”
蒋思佳家里跨年夜没这么容易放人,只告诉温听一定会来。
现在九点不到,温听等不住,窝进帐篷里背单词,才背了一半,手机没电关机。
魏书桃把手机借给她,“每天几个?”
“一百个。”
“听听你真是学疯了。”
魏书桃又去骚扰皮蛋,他玩游戏手指动得飞快,边打边夸赞老板的操作,两不耽误。
“这样一把,能赚多少钱?”
皮蛋闭麦,得意洋洋跟魏书桃比了个数字,“我可是技术带飞,半小时三十五块钱。”
“妈呀,是皮蛋老板,小人眼拙!”
“一般一般,赏你一包薯片。”
魏书桃也不经常熬夜,扯完闲话,干脆抱住温听打瞌睡。
温听一百个单词背了快一个小时,放下手机时,魏书桃睡得醉生梦死,她把自外套给人盖严实。
张洲陪皮蛋打游戏,抽空抬手把自己的棉袄扔过去。
四个人窝在帐篷里,空余的手机屏幕朝下开着手电筒,男生的外套都给女生垫着睡觉,里头亮堂暖和。
温听昏昏沉沉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突然的响声吵醒。
“醒了?洲哥在外头呢。”
温听弯腰出去。
张洲站在拱桥上,身前放着一个点燃的小烟花,孔雀尾巴型的烟花从筒子里喷射出来,噼里啪啦一阵响。
绚烂的光亮不断照亮他的脸庞,眉眼深邃,目光柔和,短发被凛冽的风吹起来,露出小片额头。
张洲侧首,石桥上还搁着一把仙女棒,“玩么?”
“几点了?”
“十一点半。”
他从兜里掏出为了玩烟花新买的打火机,另一只手挡着风,帮她点燃。
仙女棒比刚才放的那个温和多了,小小的火焰炸开,将四周点亮。
帐篷烘得温听两颊通红,双眼惺忪掀开一半,冬夜的风很大,她脑袋上碎发乱飘,还有几根黏在嘴角。
她新鲜地盯着光团,眼睛亮晶晶。
“第一次玩?”
“嗯。”
张洲又拿了一支给她续上,交接烟花时,碰到她冻得冰凉的手指,他拿烟花的手收回去。
指挥她,“去穿件衣服。”
温听去而复返,白色棉服外又套了他的外套,后头跟着魏书桃。
“皮蛋,结束没啊,要跨年了,跟我们出来放烟花!”
“来了来了!”
四人齐刷刷站到桥头,还未到零点,各式各样的烟花已经燃成一片。
皮蛋拿着手机从第120秒的时候开始倒数,给自己留了大把时间想新年愿望。
三——
“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二——
“我们南安小分队要一直在一起!”
一——
“祝我们都发大财!”
皮蛋和魏书桃高声呼喊,在最后一秒的时候,他们点亮了最后一个大烟花,火焰冲向黑漆漆的天空中,刹那间绽放。
温听看向身边的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争分夺秒,对彼此说着第一声新年祝福。
明亮的车灯将大石桥照得恍如白昼,蒋思佳从车里下来,她抱着一大束花小跑过来。
玫瑰花瓣沿途掉下来,很多都落在水泥地上。
“还好赶上了!”
蒋思佳今天穿得很漂亮,寒冷的夜里,一袭酒红色长裙,搭配毛绒披肩,她化了妆,卷了头发,从头精致到脚。
“张洲,新年快乐!”
她忍受着冷风,将鲜花塞进他的怀里,然后矜持又小心翼翼地站定,开始了准备许久的开场白。
“张洲,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但是还是想要郑重地再说一次,请你先不要打断我。”
“我喜欢你。”
“我从高一就追在你身后,到现在快两年半了,我知道我很烦人,但是我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毕竟温听和魏书桃都变成我的好朋友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这段时间里,你有喜欢我一点点吗?哪怕一点点也可以。”
蒋思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接近零下的夜晚,她冷得牙齿打架,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
张洲将玫瑰还给她,“不喜欢。”
蒋思佳没接,任由玫瑰掉落,花瓣飘到小北港的水面。
她眼泪已经到了眼角,“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跟你说了,你再想想清楚,真的不喜欢吗,两年半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只要他心软,承认有过一点点喜欢,蒋思佳也觉得很开心了。
可偏偏,张洲从来不是取悦别人的性子。
“没有。”
他生怕她还不死心,又补了一句:“从来不可能。”
蒋思佳咬唇,垂在身侧的两手不断发抖,“我知道了。”
虽然以前也常常被拒绝,但蒋思佳没有这么心碎过,她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一边大哭,一边跑回送她来的车里。
魏书桃问:“是不是太绝情了?”
“我没有义务因为她付出了很多而答应她。”
很快,蒋思佳捧着一个铁盒从车里出来。
她被伤透了心,将东西往他脸上砸,“还你!”
所有偷拍他的照片,给他写的情书,以及送过去又被退回的糖果,通通从铁盒里跑了出来,有一大半都掉进了小北港。
张洲侧脸被利器划开一道血痕,是他生日那天,她偷偷收藏进包里的硬质刀叉。
“剩下的我改天给你。”
说完,蒋思佳抹了把眼泪,钻进车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