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渤海受唐风汉俗浸染,节日也逐渐趋同,这日正好无事,高隽清难得起意到街上闲逛。
食店大多应景售卖艾糕、大黄汤等节令饮食,繁花盛开,陌上游人如织,好一派生机盎然。
迎面遇见一个海棠色罗裙的少女,四目相对,都一眼认出了对方。
那是杨云岫。
说起来,她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那次在青云司,而是在宫中的宴会上,彼时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当背景,未曾想杨云岫记住了她。
“端午安康。”杨云岫笑颜明媚,二人对面福了一福。
杨云岫是单独带侍女出来的,见她也是一个人,便邀请她同游,她也欣然应允。
二人走得略乏了,便在一棵桃树下歇脚。风中带着花的芬芳和新绿的清新。
杨云岫看看她,好似不经意地问,“姑娘与二王子关系很好吧?”只一句,隽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都利行去世后,虽未明示,但任谁都知道,若无意外,大钦茂便是渤海的未来,而杨云岫,或许还将是副王妃,只不过,副王不一样了而已。
隽清谨慎答对:“只是之前在宫中,有过短暂的相识罢了。”
“你本出身右姓高氏,又是勋烈之后,如今都利行不在了,若是将来大钦茂有意选你,也没什么奇怪的。”杨云岫说这句话,语气中并没有女儿家吃味的情态,倒像是十分平淡地讲着别人的事情。
“隽清斗胆,可否问姑娘一个问题?”见杨云岫点点头,她接着问道:“杨姑娘喜欢二王子吗?”
短暂的沉默后,杨云岫回道:“喜欢,”但她的话并不是肯定的语气,又接了一句反问:“重要吗?”
隽清一时语塞的当口,她又接着说:“感情瞬息万变,我不会把一生押在虚妄之物上面。我身后是整个杨氏,我的选择便是杨氏的选择。”
隽清笑笑,“姑娘不必介怀,我与二王子不过是兄妹之谊,况且我曾为大门艺义女,此为基下逆鳞,基下虽念及我父功绩饶我性命,但这件事他不会允许。二王子他是注定会留名青史的人,不应该因为我徒生波澜,我也不想将来有一天,我们看待彼此,都觉得互相亏欠、面目可憎。我的所求所愿,他来帮我实现,他的宏图大志,我来帮他完成,这才是我们此生,最好的结局。”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先王妃希望我嫁入大氏王族,至于副王是谁,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其实,”杨云岫顿了一下,复说:“我倒是也很羡慕你,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会活在别人的期待和安排里。女子若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本就比男子要辛苦许多。”
隽清看着眼前飘落的桃花瓣,但又好像是看向虚空,“其实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杨云岫转头看她,“是哪家的公子,我认识吗?”
隽清摇摇头,杨云岫其实没领会高隽清的意思是她不认识,还是她不知道,不过无碍,有些事,也不必追根究底。
“那就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这时,杨家的侍女买了一些五彩斑斓的长命缕回来,云岫递给隽清一条,“讨个彩头,趋吉避凶。”
她是为了让杨云岫心安,但又不仅仅是信口而言。
这时,视野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五王子大勖进也出来游玩,身旁是一个丁香色衣裙少女,
杨云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好像是明家妹妹吧?”
“谁?”
“明微,她父亲是朝中的冶官明炎。”
他二人也往这□□走来,明微先看到了杨云岫,欣喜地唤道:“杨姐姐!”
二人对面互行了礼,明微的目光移到隽清身上。
杨云岫会意,介绍道:“阿微,介绍一下,这位是高隽清高姑娘,在青云司做译语。”看了大勖进一眼,又转头对隽清笑着说:“五王子想必不用我介绍了吧?”
明微一脸的崇敬,“姐姐你做译语啊,好厉害啊。”
“只是谋个差事罢了。”
明微见没有旁人,便邀请道,“我们想去漱泉斋,你们要一起去逛逛吗?”
看出对面两个丽人不太知道漱泉斋这个名号,大勖进解释道:“阿微喜爱丹青,一直在同画师学画,漱泉斋是这王城中最大的一处画斋,若是得闲,可以一起去看看。”
二人欣然同意,“好啊。”
漱泉斋不愧是最大的画斋,坐落于朱雀大街近旁,文人雅士络绎不绝。
斋有两层,占地也着实不小,赶上佳节,更是热闹,一楼挂出了许多画作,有的临摹名家譬如吴道子、尉迟乙僧等的画作惟妙惟肖,不禁慨叹真是藏龙卧虎。
见他们一行进来,掌柜模样的人迎上前,“诶哟,明大小姐,您来了。”
“掌柜,最近有栖迟先生的新作吗?”
“新作倒是没有,不过您来的也是时候,先生倒是托人送来了一样东西,指名是赠给您的,各位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取来。”
杨云岫不禁问道:“栖迟是谁啊?很有名的画师吗?”
大勖进答曰:“是明大人结交的小友,有名倒谈不上,不过当真是画技不俗,阿微正是随他学画。”
正说着,掌柜引几人入后堂,桌上摆着一个锦盒,里面静静置着一枚古玉,雕刻着飞鸟游鱼的图案。
明微看着它,疑惑不解,“先生这是何意,可留下什么话吗?”
掌柜回道:“倒是不曾,只说是赠给姑娘,望姑娘善加保管,并无他言。”
“先生好生奇怪,怎的不直接来给我,罢了,下次见面我当面问吧,多谢掌柜!”
“好嘞,那几位贵客随便看看。”掌柜轻轻退出堂中,到前厅招呼客人去了。
几人随意赏着画,明微是行家,看得仔细些,杨云岫和高隽清不过是随便瞧瞧。那些名家书画前面总是围着许多人,她们倒是心有灵犀地更喜欢往那些平易些的画作前凑。
行至这画斋的一角,这里清净得多,挂的画作也少,除去些零散小作,正中挂着的只有两幅,看笔意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幅是牡丹图,一幅是雪山风景。
杨云岫显然更喜欢那幅牡丹图,群芳争艳、灿若云霞,隽清的视线很快便从那牡丹图划到旁边那个稍显冷冽素净的雪山风景,近了看看,这幅画并没有写明题名和作者。
“大概是这个吧。”大勖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他也踱到这幅画前,转头问旁边的掌柜:“我听说今日这斋中有一幅画,无题无名,画师说若有人能看出这画中意趣,便以此画相赠。”
“是,公子好眼力,正正是这一幅。”掌柜眯眯眼笑,“几位不如猜一猜,这画中有何意趣。”
大勖进见两位姑娘的目光被吸引,遂说:“我不懂画,二位试试?”
杨云岫看了这画片刻,“山间风景,白雪皑皑,观之有些萧瑟孤冷,大概画师那时心中有些难以纾解的寂寥冷清?”她说完目光转向隽清,“高姑娘觉得呢?”
隽清说道:“我不知说的对不对,这幅画唯有的色彩在那里,”她轻轻抬手指向画幅下部点点盛开的黄色花朵,“冰凌花。”
繁花多畏寒,冰凌花偏偏多生于北地山坡林间,看似柔婉娇小,却沐冰雪、傲霜寒。
“万籁廓清,雪满苍山,白茫茫的风雪里,只有它凌霜盛放。世人多赞梅傲雪,不知世上有冰凌。”
掌柜喜笑颜开,“妙啊,姑娘慧眼如炬,不错,此画正是冰凌图,两幅图正是两种花……”
听着掌柜的滔滔不绝,隽清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觉转头看了看大勖进,大勖进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耐心地听掌柜说着画。
掌柜的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姑娘,按照约定,画师愿以此画相赠,您看是给您送到府上吗?”
隽清看向那幅冰凌图良久,最后却说:“不必了,知己难得,却也不夺人所爱,留着念想就好。”
她转身向杨云岫和大勖进浅施一礼,“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办,今日就先告辞了,诸位再好好逛逛。”
她离开画斋之后,大勖进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二楼的一方小阁,半掩的窗间显露的一席华丽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