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遥刺伤符昶,将之打入河水之中,他转眼被水流吞噬,淹没不见。
隽清疯了一样挣脱随从的钳制,想向河边跑去,中途被往回走的苍遥拦住,她冷冽地看向苍遥,“放手!”
苍遥手中没有松开一分一毫,隽清奋力挣着,朝他吼道:“你放开!”
也利在不远处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对璧人,十分期待接下来是什么样的发展。只见苍遥忽而拦腰抱住她,一把将她扛上肩,不顾她的挣扎捶打,转身朝大帐走去。
大帐内外的侍从都被苍遥屏退,他大步流星掀帘进帐,将她放在狐裘毯上,她红了眼眶,抓着他大氅的裘领,“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
修长的手控住她颀长的脖颈,他看着她眼中的泪意消融,留下的是静如春水的眸光,仿佛无悲无喜,等待着一个早该到来的结局。
他手上没有用力,另一只手拔出刚刚那把匕首,“卿卿,你还是不信我。”他劈手将那匕首刺入狐裘,她眼睁睁看着刀尖没于绵软的狐裘中,抬手时,却又恢复如初。
怔忡间,他收回把住她喉咙的手,将那匕首丢给她,“你自己看吧。”
她捡起端详,那的确是把极为精妙的特制兵器,平常与普通匕首无异,锋利无比,可削铁断金,玄机却在刀柄上,那里有一处小巧的机关,按下机关,匕身便会顺势压回收进刀柄中,倒是将障眼法演绎得淋漓尽致。
“所以你没刺他?可这血是哪里来的?”
在隽清疑惑的目光中,苍遥卷起衣袖,只见手腕处有一处新的划伤,还在流血。“我仁至义尽了,至于他水性如何,看他的造化了。”
她知道符昶会水,所以稍稍安心。
他拿回匕首拭净血迹收回鞘中,又好奇地问:“如果我真杀了他,你会怎么样?”
“那这条命是我欠他的。”
“这么在意,那小子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啊。”
隽清满眼嫌弃,“人世间的感情难道就只有那一种吗?你没有朋友?”
“我好像还真没有什么朋友。”苍遥这一句话出口,倒给隽清噎了一下,他又调侃,“你们这些人啊,太重感情,累,那小子,最好要么活要么死,别半死不活的,否则你下半辈子要苦喽。”
隽清翻了个白眼送他,又听得他警示地说:“我跟也利是死对头,别去招惹他。”
待了这一段时间,她也看清了乌罗护的形势,她知道苍遥的野心,这世间的事情大抵都不能免俗,明争暗斗,你死我活,苍遥若想再进一步,有朝一日必定会同也利不死不休。也利没有抓到实质性的证据,若是探查到她和符昶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借题发挥,打压苍遥。
正想着,耳边幽幽传来一句——“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难过吗?”
苍遥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低低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好像在喃喃自语。
“好好的,怎么这么说。”隽清答非所问,转眼瞥见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轻轻说:“我给你处理一下吧。”
他淡淡一笑,“那就劳烦姑娘了。”
隽清取来伤药处理伤口,默默地帮他包扎好,问了一句:“这伤口若是叫他们看见,该如何说?”
“带个护臂看不出来,若是看出来,就说是你气急了划得咯,姑娘,我救了你的朋友,你替我圆个谎不过分吧?”
包好伤口,她依言取过护臂帮他系上,此时忽闻帐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着一个粗犷的声音,“苍遥老弟——在吗?”
这是也利的声音,仓促之间,苍遥与她对视一眼,下一刻,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她一时重心未稳,跌坐在他怀中。
他的脸离她极近,端是生的好看,是一种偏柔和的俊美,五官的线条却又如刀凿斧刻般分明。
他的手紧紧地揽着她,仿佛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温度,鼻息似有若无地扑在她脸颊旁,她的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呼吸微微一滞。
也利不顾护卫的拦阻直接掀帘而入,见此情景,愣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哎呦,我这来得不是时候吧?没别的事老弟,就是晚些时候莫贺咄召集议事,这北地的新格局咱们得唠一唠啊,不着急,那汉人有句古话,春宵什么多少金的,不打扰老弟,你先忙……”说完话大咧咧地转身退走。
苍遥全程面无表情,也没说一句话,待也利离开,确认危机解除,他松开搂着她的手,她连忙起身闪到一旁。
她着实有些窘迫,随口找话道:“他……刚才说的新格局是什么意思?”
苍遥看看她,薄唇噙着笑,“我本也想告诉你,收到消息,大武艺缠绵病榻已久,应该时日无多了,现下各部都在观望他那个儿子大钦茂是个什么路数。”顿了一下,他忽然倾身而近,“你好像跟他很相熟,你觉得他会是个什么路数?”
“我不知道。”隽清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只不过没有一个字是他想听的。
“你可真心狠,我为你舍生忘死的,你是一点底儿都不肯跟我交。”
“为君王者与普通人不同,以国家利益为先,而不是个人好恶,是故我没法回答你,我的答案对你也未必有用。”
“好吧,”他起身舒展了下身体,“今儿起你就住这大帐吧。”
她看他一眼,复垂下眼帘,心下不知百转千回在想些什么。
苍遥补充道:“做戏要做全套,外面会有我的心腹守着,没人敢造次。”
“好。”
他起身走到帘幕前,忽然停步,像是想到什么,回头复说,“隽清,你之前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哪句?”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没头没尾地来这一句后,他朗笑几声,掀帘出帐去了。
在这莫弗大帐中,她很是不自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也不敢轻易出帐,只看见天光由明变暗,不知不觉眼皮发沉,和衣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苍遥似乎夜里并没有回来。
忽闻帐外一片骚动吵嚷,侧耳听去,似是两拨人在争辩,其中一方听来似乎并不是室韦人。
到帐外一看,只见也利为首,一些族人戒备地与对面三个外族人对峙,那几个外族人说了半天,也利因为听不懂,一点反应也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利挠挠头,问左右:“不是,你们谁知道他们说什么呢?”
也利身后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莫弗,他们是霫族人,在附近丢了马匹,问我们有没有看见。”
这转译可谓是相当委婉了,霫族与渤海不接壤,但霫语与契丹语相近,她也仅是略知,并不十分熟练,连听带猜把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也利说:“那个,你告诉他,他们的马没在这,上别处找去。”
转译后,只见对面汉子目色咄咄,说了一句什么话,那小哥一时有些尴尬,译也不是,不译也不是,也利踢他一脚,“说啥了?”
“他说,附近只有我们,说不定是我们偷盗……”
也利气得白眼翻上天,“那你告诉他们,别泼脏水,还偷马?我们的马比他们好多了,不服就打一架,谁怕谁……”
隽清瞥了一眼身旁观察前方形势的鹤鸣,忽小声问道:“这件事,你事先知道吗?”
鹤鸣闻言,转头看她,“在下奉苍遥莫弗之令保护姑娘安危,不知姑娘此话何意?”
前边的双方已大有剑拔弩张之势,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只听后面传来一句清泠之言,“也利大人。”
也利回头,看见高隽清款款而来,头更大了,以为她是心有芥蒂,想来趁机拱一把火,装都不想装,“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苍遥不在你还敢出来惹事?”
她近前微微行了个礼,“莫弗大人,清者自清,既然霫族的兄弟需要帮助,我们倒不如帮他们找一找,也算是一点心意。”
也利想了想,并没有反对,隽清便转身对翻译小哥说:“劳烦,同他们说一下,我们愿意帮他们找马,请他们描述一下失马的具体情形。”
霫人态度稍有缓和,言及从远处归来,夜里在附近歇下,早上醒来便发现原本拴在树上的马匹不翼而飞。
若说有马儿挣脱不是不可能,可数匹马齐齐挣脱跑走,他们还没有一丝察觉,这是他们万万不能相信的。
众人来到他们失马的地方,那是一片原野,仅有几棵树,近日没有下雨,地上亦没有明显的马蹄印。
西边是霫族的方向,有一大片原野,东边是河水,翻译小哥跟霫人对话了几句,说道:“他们说河边找过了,那我们往西找吧,老马识途,说不定真在西边。”
也利刚想带人往西,隽清说道:“不如分两路找,马匹毕竟要饮水,过了这一阵,河边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这样,两路搜寻,找了大半天,终于在河谷一处暗石后看到那几匹马悠闲地在吃草,旁边还多了匹野马,那几个霫人喜上眉梢,塞翁失马,还真是焉知非福?
“两部一直睦邻友好,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损失,倒不如就此言和,莫要多生事端了。”
霫人认同,道过谢,骑上马走了,一场危机悄然化解。也利打量她,凑上前来,“我说妹子,你神了,你怎么知道马在这边?”
隽清转头平静地看向族人,“那就要问问这位翻译小哥了。”
那人猛地抬头,也利疑惑地转头看他一眼,听得隽清说:“你应当很是精通霫族语,但他们刚刚说的是‘只在附近搜寻过’,你译的是‘河边已经找过了’,如此南辕北辙,当是有意的吧?”那小哥眼中生出慌乱,隽清又说:“你刚刚很热络地去帮他们牵马,趁大家不注意解落了马上的水袋,就掉在那边的草丛里,你那么在意它作甚,是不是你知道里面有迷药之类的东西,不能被大家发现?”
也利目光森冷,“你是盗马贼?”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饶了我吧莫弗,我只是想逃出去!”
他是之前战乱中被俘为奴的北地人,无意中看到路过的霫人,想要盗取马匹逃亡,多出来的马匹,可与贸易边人卖个好价钱。
也利让人将他押了下去,转身问隽清:“妹子,你懂霫语啊?”
“从前跟家里四处行商,各部族语言略知一些而已,如果莫弗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刚转身,也利又移到她面前,“妹子,之前多有不敬,我给你赔不是了,今天多谢你。”
“莫弗言重了。”刚想离开,也利又伸臂一拦,她有些不耐烦,“莫弗还有什么事?”
“妹子,你说你怎么看得上苍遥,你信哥,我这不是诋毁,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人模人样的,其实心狠手辣得紧,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我跟你说,今天这事,指不定就是他搞的鬼,自己躲出去了,要是真打起来,伤到你怎么办。”
“莫弗大人,你跟苍遥之间有过什么过节或者误会我不关心,也请您高抬贵手,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休息了。”
过了几天,苍遥一直没有出现,也利倒是不找她麻烦了,相反,十分殷勤地来看望过她几次,见她态度平淡漠然,大概以为对苍遥痴心不移,痛心疾首地适可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