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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蓝色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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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瓜多尔玫瑰被称为花中的“劳斯莱斯”,那位卖“劳斯莱斯”的姑娘常年在此走动,边羽对这个花已经有所了解,算不上特别新奇。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花抱了过来。

闻莘见他收下花,忐忑的心总算逐渐安下去,这份“浪漫”好在没砸在手里:“我知道这个玫瑰,很特别,它和你很搭配。”玫瑰花的花身整体是粉的,外面花瓣顶上的一圈染上酒红色,就像被红酒泼洒过一样,因此得名红酒玫瑰。

“蔷薇属花朵我从小就接触,培育方法也都知道。它对我来说,算不上很新鲜。”边羽把花束立在桌上,指尖轻触玫瑰花花瓣。

闻莘见他没惊喜的模样,已放松的心情,不禁失落下去。心中懊悔,到底还是把“浪漫”砸在了手上。

边羽指尖扒拉一下玫瑰花瓣:“不过,这束厄瓜多尔玫瑰是珍品,而且染色工艺很好,我确实很喜欢。”

失落的心情再次悄然扬起,闻莘第一次发现,心是可以被吊得七上八下,惊险刺激得如同坐过山车。他呼出一口气,想到“机不可失”这个成语,趁时机正好:“以前在学校,我和同学们吃完饭,经常会去喝点酒。”

“为了灵感?”边羽问。

“是啊。但是,虽然喝酒之后会有灵感,有时候,喝得很醉,画笔会拿不起来。”闻莘提起以前的往事,“那时候,我们年纪小,十九岁、二十岁,不懂得控制喝酒。有一次,我睡醒,躺在塞纳河的船上。”

“你醉倒的时候,同学不叫醒你吗?”

“他们也不好,一个睡在地铁站,一个第二天——”闻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边羽问:“第二天?”

“在他暗恋的老师的家中醒来。”

“哦。”边羽说,“那这个应该是你们当中的赢家。”

闻莘微笑说:“也许吧。如果后来他们的婚姻没有悲剧,他永远是赢家。”

边羽说:“我们学校是相反的,在校期间不能喝酒,不然影响功课,会被记过。”

闻莘微讶:“你们学校很严厉。”

“是啊。”

“那你不喝酒吗?”

“但是我喝。”

“那不就跟学校的要求不一样了?”

“所以我功课被影响了。”边羽说。

闻莘不由一笑:“你现在不需要考虑学校的功课了。要不要一起去喝一点?”前面的对话铺垫,就为了这一刻的邀请,“我听朋友说,有一家酒吧很好,我还没有去过。”

边羽兴致寥寥:“这里的酒吧,没有很特别的吧。”

“在一家废弃的博物馆天台……一半天台,一半,废弃的博物馆。你去过吗?”

边羽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好像没听说过这里有一家这样的酒吧。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闻莘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你不是说,今天会给我机会,让你,笑?你十点得回家,今天还剩……2个小时52分钟。”

在这段难得的时间里,让边羽笑是一个原因,闻莘更想着,多了解一些关于边羽的事,也让边羽了解自己。

他们都是混血裔,复杂的身份认同感让二人之间总算是有些共鸣之处。不同的是,闻莘在形象上全然是亚洲人面孔,那欧洲人血液存在,需要多仔细观察几眼才能看出来,但他的身份认同是法国人。而边羽则恰好相反,他是尤其相貌出众的斯拉夫混血裔,自我认同却是绝对的本国国民。

一种完全相反,却又不谋而合的奇怪契合感。

大概是不习惯出尔反尔,也兴许是对废弃博物馆酒吧有那么点兴趣,边羽最终答应了他。

这是一栋拆迁到一半的六层建筑,看设计风格与外立面斑驳程度,约是民国后建的。90年代它被用做“海洋生物博物馆”,后来被人举报是未经认证的骗子商家擅自入驻,假冒公共机构骗取门票,连里头陈列的猎奇生物骸骨标本都是人工伪造,上面要查下来,这个博物馆的负责机构便连夜撤离。04年到08年期间,房地产兴起,这块地被批给某集团做房产工程,这栋楼拆迁至一半时,集团资金链断裂跑路,它被拆至一半,停在这里。09年以后,它被划为历史保护建筑,重新修建。承重柱被加回去,脱离“危楼”行列,但是损坏的装修和天台却不再进行修复。被重建后的它,可租赁买卖,做商业使用,但不许擅自改造和拆迁。

去年,一家酒吧租用了天台区域,保留它的原始风格,做了商业上的创新。

边羽跟闻莘乘坐新安装上的电梯抵达六楼。

“博物馆”的天台上,天花板被掀去一半,只留半边陈列厅遗迹。蓝鲸尾骨斜插在水泥地里,月光顺着骨骼裂缝爬下来。未拆走的陈列柜里堆着珊瑚残骸,海龟壳上还粘着发黄的标签纸。

露天处修建了四层大石阶,人们散坐在石阶上。最底层的台阶横着几条木板权当桌子,穿花衬衫的酒客正往牡蛎壳里弹烟灰。中间那层坐着几个年轻人,啤酒瓶在台阶凹槽里滚来滚去。穿吊带背心的女人蜷在最高处,脚边摆着喝剩的金酒。

边羽走进来时,她微微眯着眼,紧盯着他,像在辨认海雾里的船灯。

“怎么样?”闻莘问边羽。

“我是没见过这样。”边羽的目光在这里面扫了一圈,“不过,好像没有我们的位置。”

“怎么会……”闻莘的四周望了一圈,最终望见,在鲸鱼肋骨旁的吧台处有两个座位,“那里,很好的位置,能看见海。”

边羽和闻莘到吧台前坐下,他们离演出的地方很近——菲律宾女歌手坐在鲸鱼肋骨投下的阴影里唱歌。她膝盖上放着把脱漆的尤克里里,声音沙沙的,混着楼下海浪拍打防波堤的节奏。

酒保问二人喝什么,闻莘让酒保开一瓶芝华士。

边羽见到立牌上酒吧的名字“塞壬”,回想起他以前送货名单里是有这家店的,并且划分的属性为夜店。他听着周围不热闹的声音,说:“没想到这家店是清吧。”

“我们是夜店,先生。”酒保熟练地拆开芝华士瓶封,打开瓶盖,一只手同时抓着两只酒杯到他们面前放下,“是现在还没到点,八点半以后就热闹了。”

夜店?长这样?边羽望着这露天文艺的气息,嗅着一浪一浪混杂盐味的海风,他不是很能想象得到这里“热闹”起来的场面。

酒保给两个杯子各铲一些冰块进去,又各倒半杯酒。

“试一下吧。”闻莘举起酒杯。

边羽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喝了一口,浓烈辛辣的口感在舌尖荡开:“这酒很纯,25年?”

“嗯。”闻莘说,“所以,喝了它,雕刻家有灵感了吗?”

“还没有。”

“那可能喝得不够多。”闻莘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又倒一杯进去。

边羽看他喝得那么快仍面不改色,忽然怀疑,他是否真的会醉到睡在帆船上。

凝望残破墙外的月色,边羽盯着雾夜中海上的游船。船身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在某一时刻,他感觉自己不像在酒吧里,仿佛是一只飘荡在海面上的幽灵。

他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没有意识地喝了好多。

海风拂面,他的脑子有点昏沉了,边羽猛地清醒,告诉自己,他得克制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洋酒当饮料。他提醒自己,这个酒后劲是大的。

闻莘也正要提醒他少喝点,电话突然响了,他跟边羽抱歉道:“一个重要的电话,我出去外面接。”说着忙到酒吧外面去。

边羽手撑着额头,洋酒的后劲果真一点一点上来,他感觉灯管像融化在酒杯里,吧台边缘像浸了水的报纸,一层层卷曲剥落。他试图抓住滚落的酒杯,却发现手背上,琥珀色酒液顺着雪色肌肤下的筋脉纹路游走。碎冰触及指尖,凉意却延迟三拍才让他感受到。

酒保端着一杯茶褐色的鸡尾酒到边羽面前:“先生你好,我们这边消费满三千,多赠送一杯鸡尾酒。”当他看到边羽桌台上的酒杯歪倒时,有些后悔送上这杯酒水。但他还是敬业地将赠酒放在桌面上,拿起抹布擦拭边羽手下的那瘫冰渍。

边羽盯着桌上的酒的颜色,感官的放大,让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冰块每一处细节上的层次渐变:“长岛冰茶?”

酒保说:“这杯是蓝色夏威夷。”

“蓝色夏威夷怎么这个颜色?”

“是蓝色的啊。”酒保说。

边羽怔了一下,“茶褐色”的鸡尾酒在他眼里突然晃动起来。

“光线不好,所以先生你可能没看清。”酒保的解释卡在八点半,这个时间是酒吧要热闹起来的时候。骤然炸开的音乐盖过了他的说话声,五彩斑斓的光束骤然从半边天花板上喷下来,混乱地晃动。

蓝色……茶褐色……红色……蓝色……茶褐色……红色……

眼前的鸡尾酒不断切换颜色,边羽嘴唇不住颤动着,似乎是因为酒冷,又或许是因为海风吹得太大了。

还有角落,雾气一股一股地散了出来,将他笼罩在潮润的水汽中。

他还是没看清,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酒吧里的人倏然多了起来,将那空的场地变成一个舞厅,男男女女拥在一起随着节奏舞动身躯。

海岸残破天台的狂欢,荒诞得如同世界末日。

脑子像被吵闹的音乐炸开了,错乱间,边羽感觉自己像回到大二时期。2016年8月21日后的几个月内……11月,12月……他被过往他最排斥的人们,约有二十来个男女,簇拥在灯红酒绿中。那段时间里,边羽拥抱那种混乱的感觉,任自己像落进海里的锈锚,不断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渊。只有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他走出被酒精包裹的空间,看到世界变成单纯的黑与白。那个时候,他才愿意去闻真实的,严寒刺骨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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