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榆的思绪是逐渐飘远,可江年没有。他见对方迟迟不曾开口说话,原以为是别扭,可现在看又好像不是。毕竟对方手中瓷杯上的裂痕也太明显了。于是他开口问道:“白榆,在想什么?”
温白榆从思绪中抽离,看了眼手中已经裂开的瓷杯不由得轻微拧眉,就听江年再次开口:“想到什么这么生气,上好的兔毫盏就这么被你捏碎了,多可惜?”说罢,温白榆抬头瞧见对方眼里的满怀笑意。
“是你想多了,没有缘由,何来怒气?”温白榆嘴角微微上扬,将裂成两半的茶盏放在一旁。垂下眼,声音逐渐放地轻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应该我谢谢你才是。”
江年微微一愣,随即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旧话重提。那集市,虽说由戚独明建立,但里面的部分建筑却并不属于他名下,就好比枫山阁。”
“枫山阁可不仅仅是吃饭品茶的地方,比起主业,吃饭品茶更像是枫山阁的副业。而枫山阁的主业更趋向于现在的拍卖会。什么都卖,明的,暗的,都有。而他的主人一直不曾露面,掌柜也不曾透露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但有一次,我的线人说见过他的模样。”
提及此,江年冲温白榆挑了下眉。那眼神明晃晃的,温白榆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人我见过?还是说,这人我认识?”
“自然是后者,你猜猜是谁?”江年放下茶杯,后仰伸了个懒腰。
这话可问住了温白榆。虽说这时空神冷漠无情,很少同旁人交谈,但不代表他认识的人少得可怜,所以要猜也有一定难度。尽管如此,有个猜测对于他来说,倒也不是件难事。
他撑着脑袋,思索片刻,语气里带了些不确定:“你说的那个人……是云暮?”
江年微微一笑:“真聪明。”
“这话说的,跟哄孩子似的。”温白榆无奈摇头,他正了正神色,“你方才也说了,见过枫山阁阁主的人少的可怜。那你怎么就能这么果断的肯定线人看到的人就是枫山阁阁主呢?还有,又怎么能确定那阁主就是云暮?”
他话说的不急不缓,可江年却皱眉的同时抬手扶额。
这可让温白榆愣了片刻:“怎么了?”江年抬头看向自己,“你的考虑我当时也想过,我也问过。线人给我的回答是,他亲眼见到那掌柜对那人十分恭敬,并且亲耳听到对方叫那人掌柜。还有,”江年顿了顿,说完了剩下半句话:“他见过那人的模样,并将那模样细细临摹下来。后来我看过他的画像,的确是云暮无疑。”
江年说到这里,温白榆便皱起眉:“你这么说,听上去好似没有问题,而且对于我们查这件事也有很大的帮助。但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的确,当时我便隐隐觉得不对劲。现在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我才觉得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温白榆点点头,他起身往门口走,最后在门槛处停下。他抬眸看着门外的景色,微微拧眉,随即偏头看向江年,问了个跟案件毫不相关的事:“如果当初你不顾一切离开神阁去见伯父伯母,还会如当年那般后悔吗?”
听他这么问,江年先是愣住半晌,眼里的光在听见问题的那一瞬间暗淡下去,但很快又亮起来:“若是别人这么问,此刻早该被我抓着揍一顿了。”说罢,他端杯饮茶,“不会。以前我只想着如何努力让他们开心,然后努力离开神阁。白榆,你是知道我的,进神阁并非我所愿。”
“可真正见到他们我才发现,权力,财富,这些不过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有些东西眼睁睁看着失去,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最为宝贵的。我的父母,小妹,他们都是我最为珍贵的,是我真真放在心尖的人;而楚泽与你而言,是你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所以我不愿看着有人重蹈覆辙。”
说到这里,江年垂眸想了片刻:“我想方设法,却还是没能阻止当年一切的发生。”
温白榆转身看他,人倚着门边,像是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你不用道歉。而且,没什么好道歉的。”
他迈步又绕回了原位,端着茶杯将茶水一口饮尽:“那线人如今在哪?”江年挑了下眉:“听你这个语气……想见他?”
温白榆点头。
“好说,到底是我手底下的人。你现在就要见还是……”江年爽快应下,就见温白榆微微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今日便罢了,你既然说了云暮,那我也得找个时间去见他一面。改日我让人同你讲,不过……以防万一,这几日你还是叫人盯紧你那线人,别叫人处理了。”
“那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叫人去做的。”江年挑眉,旋即拍着衣袍起身,“有事随时找我,这件事事关你家那位,我也不好什么都不管。”说到这,脚步突然停下,江年抬手拍了拍温白榆的肩膀,说完剩下一句:“到底还是同我有关。”
说罢,他往外走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他说这话时,温白榆脸上是连半分表情都没有,直到人消失不见,那原本无半分情绪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温白榆和顾墨寒同源在各界并不是件禁忌的事,但很少有人知道江年和楚泽的关系。就连楚泽本人,都是不清楚这件事的。
那么这些事情的种种,又能瞒住楚泽多久?当年的事,还有谁能坐收渔翁之利?温白榆在屋内缓缓踱步,云暮,戚独明,还是他们从未怀疑过的天道?
“温白榆,不可。”一道光影从红绳流出,最后落地时形成一道人影。裴裕景皱着眉抓过温白榆衣领:“这种想法纵使是有依靠,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讲。这种怀疑,现在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温白榆叹声气,抬手拍开衣领上那只手。“我知道,但眼下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坐收渔翁之利了。”说到这里,他再次叹气:“最近的确有些奇怪,明明没什么大事发生,整个人却是十分疲劳,精神也大不如前。”
说完,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温白榆颇有不解的看过去,就见裴裕景脸色凝重:“……怎么了?”
半晌,裴裕景松手,“这件事很急?”温白榆思索片刻,最终点头算是承认。裴裕景没说话,只是讽刺般笑了一声。好一会,他才说道:“调养这事,等你办完案子再处理也不迟。只是你别忘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温白榆偏头看他,没说话。再开口,分明听到其中的沙哑:“我知道了。”裴裕景哼笑一声,下一瞬便不见人影。温白榆抬手覆上侧颈,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直到寒风顺着门缝窜入他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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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楚泽手里正捧着个暖炉。他人坐在凉亭里,看着大雪纷飞,不禁走神,方才云暮说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当年那些种种只有你恢复记忆才能知道来龙去脉,而我可以做到这件事,你可以不找我,但你不会忍心让师父再痛苦下去吧?
恢复记忆这件事若是放在以前,楚泽可能会日思夜想。但现在他反而不是很着急了。楚泽垂下眼,看着手里的暖炉,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这件事不能让温白榆知道,他这般想着。心中下定决心的同时抬眸看去,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裹挟着风雪而来,让楚泽心中一动。
他起身踏出凉亭,走到温白榆身边,顺手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鹤氅解下,给温白榆顺势披上:“天冷,怎么不多加件衣服?”温白榆抬眸看他,轻笑一声,“这个温度对我没什么影响,不用担心我。”
两人边说着边往里屋走去。温白榆将鹤氅挂在衣架上,找了个凳子坐下:“我还得在这边多待几天,这件事情得今早处理完。”
闻言,楚泽叹了声气。他迈步走到对方身后,抬手穿过青丝:“医院那边在催我了,我得尽快赶回去。白榆,我很想你。”
温白榆笑了,他眉眼略弯,嘴角上扬,此刻他展现的是最真实的笑:“我会今早处理完,不用担心。”他刚说完这句话,一团光影出现在楚泽身边。下一刻,漓风的声音传来:“医院那边出了点事,你得赶紧过来一趟。”
楚泽垂眸,却仍是没遮住那浓烈的不舍。尽管如此,他还是说:“知道了,我这就过来。”那光影瞬间消失不见。楚泽从温白榆背后抱住他,声音略带沙哑:“白榆,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还是说道:“早点回来。”
温白榆微微一笑,抬手拍拍楚泽。光影闪烁,很快,诺大的房间里只剩温白榆一人。而他脸上的笑意也随着楚泽的离开消失不见,如同死水。
他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楚泽身上那点余温,没什么感觉,却让自己留下无数贪恋。
楚泽褪去白袍长发,再见人时,一身浅色西装,面容清隽。嘴角还留着笑意,就这么看着漓风。
漓风冲他摆手,“你别这么看我,要是云沉知道了我不得跪键盘?”楚泽一笑,“那可没准是搓衣板。”说完,他正了正神色:“什么事这么急?”
“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急。”漓风沉思片刻,说道:“你先前让我帮你查的那场战争有一个人知道,而这两天他在平台上下单。”楚泽愣了片刻:“你想让我接这个单?”
闻言,就见对方一挑眉:“这可是有了个眉头去查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你确定不接?”楚泽往一旁迈了几步,坐在沙发上悠悠点了根烟,吞云吐雾片刻后道:“接,为什么不接。我感觉阿榆还有很多事没跟我讲。”
那些残酷的,不堪回首的,他统统不知道;还有他与温白榆分开的那十年。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任人摆布,从前的楚泽是这般,现在的楚泽更是如此。
无人可替,也独一无二。
听他这么说,漓风面上露出些笑意,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行,我到时候把单子转到你账号下。”楚泽点点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也不是。”漓风低头看了眼手机,抬头看向楚泽的同时伸手指了指楼下:“那位青少年女生,在你办公室等好久了。”
楚泽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怎么不早说?”漓风双手一摆:“我也才知道,这不是刚知道就通知你了吗?”楚泽懒得听他合理甩锅,起身边整理褶皱的衣裳,边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等门一关,漓风抬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其实也才到了几分钟,不过……有点危机感是好事,年轻人总是腻腻歪歪的,哼。”
——
楚泽急急忙忙地推门走进办公室,就见少女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端着杯水。见门推开,她抬头望去,就见楚泽冲自己微微一笑:“抱歉,刚刚有点事。来晚了,不好意思。”
若是以前,女孩估计只会冲楚泽点头,然后等对方再次开口,基本就属于楚泽问什么答什么,很少跟他主动提起自己那些事。
她年龄不大,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却让楚泽难得对她留下深刻印象。第一,自她第一次来,楚泽就没见过她的家人。第二,她患有严重的躁郁症。第三,她身上有阴气缠绕,而且这阴气还不同寻常。
以上种种,很难不让人对这个女孩留下印象。
但此刻,那女孩嘴角竟微微上扬,很浅的笑,却让楚泽精准捕捉到。他面上露出惊讶,脚步没停的走到办公椅坐下:“看来最近情况不错。”
女孩迅速反应过来,点头承认:“最近睡眠比先前要好些了。”楚泽微微一愣,随即闭眼的同时抬手并拢两根手指按在太阳穴,睁眼。那一瞬间,女孩好像看见一丝金光在楚泽眼瞳里闪动,但又好像是窗外的阳光,看不真切。
楚泽的双眸在看到女孩的那一瞬间顿了片刻。原先她身旁阴气不断缠绕,面中也是惨白无血色。可现如今再看,周围不仅见不到那让人皱眉的阴气,隐隐约约还围绕着淡淡的白光,她那面中脸色红润,整个人瞧着比先前要鲜活了很多。
这般想着,楚泽又问了几个问题,听完对方的回答后,他罕见的沉默片刻才问道:“方便的话,可以问一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吗?你这个情况属实罕见。”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们之间的对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女孩思索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她端着一次性水杯喝了口水,“上次从你这回去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失眠,情绪时而兴奋暴躁。但有一次……”她皱了下眉,“说来奇怪,那次我放学回去,没来由的就晕倒了……然后,我就被人拐走了。等我再醒来时,一个男的蹲在我面前。”
女孩边说边回忆,“他长得很好看,还帮我解开了绳子。他问我……最近是不是脾气不好,还去医院看了医生。我点头,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玉佩,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我没听懂。”说着,她还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