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在他离开的第一个十年里,你在等他。你认为,他可能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所以才没能及时回到你的身边,但没有关系,你的生命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等他。
“在他离开的第五个十年里,所有人都告诉你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人类的寿命没有这样长,他一定是早就死了。但你不愿意相信,你想,他一定是迷失在了错误的时间里,但没关系,他会回来的,因为他答应过你,他一定会回来。
“而在他离开的第十个十年里,你终于醒了。你终于明白,那个人类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然后啊——白川,你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无名神”拔刀,指向了白川莲的胸口。
[神渡]的刀锋暴露在了阳光下。
但它的刀锋并不是白川莲记忆中的锋锐无匹,而是残破无光,锈迹斑斑,一如白川莲那一段失败且半途而废的神道之路。
白川莲强忍着胸口钻心的痛楚,伸手握住这把刀,艰难开口。
但他却并不是在为了自己而辩白,而是为了那个人类:“他不是……故意的……”
那个人类,并不是故意丢下了猫。
他只是没有办法再回来。
他们的缘分从最开始就是错位的,他们的相遇最开始就源于一场时间的诡计。
所以当时间的诡计结束后,他们的生命便又像是两条交错的河流一样,奔向了不同的方向,直到五百年后,才重新交汇。
这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
而人类其实也很害怕的。
白川莲知道,当人类找到他的神社,在等待他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人类恋人一定是非常害怕的。
他会害怕这么多年过去后,那段戛然而止的爱情再也维系不上,像是烟火一样在最绚烂的时候消散。
他还会害怕他好不容易决心想要抓住的重要之物,却因那可悲可笑的命运而化作细沙,无论他如何紧握,也无法挽回。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时间的捉弄。
所以,不是人类的错。
如果真的有什么错了,那必然是命运、是时间、是所有无法抵御无法反抗的一切!
白川莲想要这样告诉“无名神”的。
但“无名神”显然并不想听这些烦人的辩解。
“直到现在还在为那个人类说话,真是冥顽不灵啊,白川。”
“无名神”手持着锈迹斑斑的[神渡],向前一递,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白川莲阻拦的手掌,刺进了他的胸膛。
可当[神渡]穿胸而过后,白川莲的胸口竟只渗出了微乎其微的血迹。
因为——
“白川莲,不要摆出这种丑陋的嘴脸,不要装作你好像真的多么深爱那个人类一样。爱?可笑!”
“无名神”轻笑着,轻蔑着。
“明明只是按照惯性去伪装,明明是一个连自己[心]都丢掉了的妖魔……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懂得‘爱’?还是说你装得太逼真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连你自己都忘了你做过什么了?!
“在你等待那个人类的第一百年,你做了什么——需要我帮你好好回想吗?”
白川莲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神渡],鲜血从指缝溢出,一滴滴砸落在地。
回想?
不,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呢?
四百年前,也就是在猫妖守在白川旁等待恋人的第一百年,他终于明白,那个与他约定了的人类不会再回来了。
当明白这件事的瞬间,白川莲是恨那个人类的。
他恨那个人类为什么无法与他相守还要闯入他的生命,为什么无法遵守约定还要与他发下誓言。
明明约定好了的,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白川莲恨他。
但是,舍不得一直恨他。
于是白川莲做下了第二个决定:
“我恨他……是因为我爱他、并且期待这份爱能得到回报……可是……这是不对的……”
是他选择了去爱那个人类,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逼迫。
是他决心要用爱去填满那个人类,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诱导。
爱应该是发自灵魂的震颤,而非是渴望得到回报的期待。
所以,决定要爱人类的他,也要为这份爱负全部责任,要在爱走入歧途前,将它纠正!
于是,白川莲用刀剖开了自己的胸膛,丢弃了自己的心,也丢弃了自己对人类的恨与期待。
“我对人类没有期待。”
并不是失望透顶后,被磨灭了期待。
而是因为爱是纯粹无暇、不求回报、不含期待的。
就像他爱那个人类,不求任何回报。
他爱他,就是爱他,只想爱他。
仅此而已。
·
这一刻,越发模糊的视线里,白川莲终于看清了“无名神”的脸。
正是属于“白川莲”的脸!
因为对方正是四百年前被白川莲丢弃的[心],是盛满了白川莲所有期待、渴望、爱意、怨恨、眷恋和妒忌的[心]。
虚弱感如海啸席卷。
在心脏被揉碎一样的剧痛中,白川莲不知不觉半跪了下去,头颅沉沉低垂,呼吸声也越发沉重急促,如同即将窒息。
可他依然勉力坚持着,努力抬头,看向自己的[心],嘴唇嗫嚅,像是努力说着什么。
[心]低下头去,侧耳去听,仔细分辨白川莲的声音。
“别……别恨他。”
白川莲说。
“别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