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让公子开心。”眼前的男人笑容不减,自顾自地为他斟起了酒来。
这群人,可真够难缠的。
祝允挠着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抓到了烫手山芋。憋了许久,憋得他脸色通红,祝允依旧给出了那个用烂了的借口:“我,也不喜欢男人。”
“公子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男人压着低低的笑声,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将斟满了酒的酒盏推到祝允的面前,“世上可没有这样的人,之所以不喜欢,还是不懂里面的好。一旦公子尝到了这其中的滋味,想停还停不下来呢。就怕公子你到时候变得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你说的什么屁话。”便是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这种类似于侮辱的打趣。更何况,祝允自认他只是一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哪懂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他只是觉得,男人这话,实在入不得耳。
对面的人见祝允发了火,却也不惧,只饶有兴味地打量起来:“看起来,公子你怕不是,还是个雏儿?”
这话误打误撞,戳中了祝允的心坎儿。他不由地又想起了那日在山洞中的事情,哪有男人在面对心爱之人的时候,衣裳都脱了,人都抱在了一块,结果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的?
那日什么都没发生,除了因为主人有着惊人的意志力,还是因为他……有心使不上力。
鬼使神差中,祝允的喉结滚了一滚,他侧目看向了男人:“你懂吗?”
祝允如此坦荡,反倒让男人看好戏的表情一下僵住了,过了许久,男人才斟酌着开了口:“我……肯定懂啊。但你这,什么意思?”
“我,我没什么意思,就话赶话正巧问问。”自己刚刚也是昏了头了,病急乱投医,都在瞎想些什么。难不成他还真要在这里学了那些勾人的手段,就为回去等待着永不会发生的一幕?不行,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
可人心又哪里是他掌控得了的。祝允一面觉得自己实是不该,光是有这样的想法都已是对贺长情最大的亵渎,可一面又忍不住地浮想联翩,心底里有个暗戳戳的声音在不断地蛊惑引诱着他。
就问一问,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的吧?万一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万一呢?
祝允的纠结为难,全写在了脸上,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这是被良知和情/欲左右裹挟着,无法做出决断。可这种事情嘛,但凡有那么一点苗头,便证明当真是心动不已,挡是挡不住的。
男人很是贴心地往他跟前凑了凑,压低嗓门,慢悠悠地道:“我有很多压箱底的秘籍,二十两,成交吗?”
二十两,几乎快要掏空祝允了。这些年,他跟着贺长情几乎没有要用到银钱的地方,在没有消耗且源头稀缺的情况下,居然也攒出了五十两的数目。
可如今就为了买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所谓秘籍,就要花上这许多……真的能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男人留给祝允三本足有半指宽的画册,离去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啊,包看包会。”
而直到祝允将那些东西捂在了怀中,耳根子蔓延开来的红晕就像天边聚集许久的火烧云,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他这还真的是,昏了头了。
好在昏头的祝允,没有错过贺长情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十分警觉地盯完了徐柔儿带着王书誉在街上闲逛的全程,只是毫无收获。
“知道了。”原本也没指望就凭这一次的跟踪就可以得到什么消息,更别提,这一回完全有可能是她自己从门缝里看人。贺长情整理着衣裙,只淡声道:“你随我去一趟宫里,今日这个情况,有必要跟圣上知会一声。”
经过先前的几次感悟,即便贺长情心内不想承认,可她的行为也已经是与梁淮易日渐疏远。非是她有多么地忠君,而是王书誉这人和长晟亲王关系匪浅,长晟亲王的离世旁人不知实情,可她和圣上却是无法脱清关系的。
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此次王书誉进京当真别无所图。
不过,只要将此事禀报给圣上,就算日后出了岔子,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贺长情心中这么计算着,便连夜带着祝允入了宫。
长安殿外,贺长情来回踱步。都这个时辰了,圣上不在里面批阅奏章,还能去哪儿?若是邓瑛在,她还有人可以一问,可偏偏圣上今夜把邓瑛也给带去了。
殿内的烛光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偌大的空间里却空无一人,只有殿门外留了三五个值守的小太监,问他们,他们也只摇头回说不知。
“主上,夜凉,披点儿吧。”祝允随身带了一件绛纱洒金披帛,说着就要抖搂开来给贺长情披上。
贺长情倒也不拒绝,任由祝允为她理好后,方才开了口:“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且去别处看看。”
这深宫内苑,并非处处都是他们去得的地方,带上祝允则是更为不便。贺长情既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想因为多跟了条小尾巴而行事多有束缚。
这是她思虑几番的决定。
这祝允,近来好生黏人。尤其是经过山洞那一事后,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亮晶晶的光芒,璀璨耀眼,不容忽视,就好像从前还有所顾忌的感情猛地缺了个口子,竟是再也藏不住一点。
贺长情打定主意要做一株绝不会耽于美色的铁树,但却不自觉地开始分给他更多的关注。
若说从前的关注,只是因为更好地拿捏掌控祝允,可是现在的关注,则是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贺长情注意着自己的语气,与人好商好量着,但自己的这句话还是让他眼前黯淡了几分,还好他一向识得大体,不是拖她后腿的人。
祝允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应声道:“主上放心,阿允就在此处等您。”
行吧,有他这句话就行。贺长情一把将披帛摘下,再次塞到了祝允的怀里。
此时星子高垂,但因为乌云罩顶的缘故,使得深宫处处都是一片漆黑。贺长情从宫人那里借了一盏八角宫灯,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缓缓前行着。
只是刚走出不久,她便后悔了。
这个时候,勤勉的君主会坐于案前为天下大事殚精竭虑,可君主也是人啊,如今沈慈回宫了,依照他们二人那个如胶似漆的腻歪劲,保不齐是又凑到了一处。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她怎么愚钝到现在才想通。贺长情猛地顿住了步子,不行,她不能那样不懂事。
今夜不方便,改日再来就是。
“老臣是为了北梧大业计!”
月黑风高时,正是一切妖魔鬼怪无所遁形的夜。贺长情无意听取他人见不得光的密谋,是这些话硬要钻到她耳朵里的。
但无论她愿意与否,都已经被迫牵扯其中了。贺长情呼吸一紧,赶忙摘下灯罩,一口气吹灭了里面的蜡烛。
没有了光亮会暴露她的位置,贺长情屏气凝神着就近掩藏于树影当中。
便听方才那道浑厚却又明显压着的嗓音继续道:“这么做,也是为了梁氏一脉的皇权稳固啊。”
提到了皇权,又自称老臣,难道说圣上也在这里?
贺长情不由地将身子往外探出一些。虽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如果是问心无愧的正事,何不正大光明地放在朝堂上说?偏偏选在深夜时分,于无人处私下密谈,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这里面指定有鬼。
“你说的利害关系,朕都知晓。”良久,另外一人悠悠叹了口气。
果然……圣上也在。
贺长情攥着提杆的力道不禁渐渐收紧。如果这两个人里,一个是圣上,那么另外一个会是谁呢?那道浑厚的嗓音,她似乎不久之前,在哪里刚刚听过。
可是,世上的人这么多,她又怎么可能光凭一道声音就识出对方的身份。
“你先退下吧,此事容朕再想想。”
二人最终也没能就深夜密谈一事得出个结果。
只是,圣上都开口了,臣子万没有不从的道理。那道声音低低地响起,听来有些发闷:“是,老臣先行告退。”
贺长情将身子一矮,完全地藏于树木花丛之中,唯独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凉亭。
便见凉亭中,一个走起路来明明已经十分不稳,却还仍要固执地保持着挺立姿势的怪异身影,晃入眼帘。
那种躯体上无可回转的老去,和又不肯服输的倔强统统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便会充斥着肉眼可见的不协调。朝中上下,老古板不少,但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却是屈指可数。
就在前不久,贺长情在傅家家宴上便见过一个,就是那位不请自来的章祁知章相。
今日实在不巧,她与章相又见面了。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她单方面见了章相。这个带头上书参她一本的老头儿,究竟在动什么歪脑筋?
若是以前,她或许现在即刻就会冲出去,当面问问梁淮易,看那老头儿又在憋了什么坏水。
可是此刻,贺长情刚刚迈出的步子在犹豫片刻后,收了回来。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章祁知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
二人在这里相谈,显然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晓。章祁知口中的事关北梧大业和皇室一脉稳固的秘密,或许根本不是她能插手,随意问询的。
贺长情将宫灯的提杆换了只手拿,正要将自己早已微微汗湿的右手手心贴在身上抹抹,便听凉亭里,梁淮易的声音陡然响起:“还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