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凶狠地看过来，愣了愣，收了声。
简临死死抓着剑，脸色极差，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他刚从水里出来，披头散发，整个人都是狼狈的。
少年脚步未停，噔噔噔走过来，以简临为圆心，小狗一样绕起了圈。绕完之后，他伸出手，抓住简临垂在地上的黑发，捧了起来。
简临低头看他，犹豫要不要把这人敲晕。
少年眼神专注，双手逐渐浮起红色的光芒。一阵阵灼热从头发丝缓缓蔓延开来，把简临全身上下都烘得暖洋洋的。
“头发湿，会生病。”少年解释。
做完这一切，少年站起来，又开始围着简临转圈，确认他身上还有没有没干的地方。
“别转了，”简临被晃得心浮气躁，忍不住用剑柄戳了戳他，“你是谁？”
少年像是被他的问题问住了。他皱着脸，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像个小孩一样高声道：“你就是伴！”
简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地引导这个少年回答：“你叫曹亦霆吗？”
少年发起了小孩脾气，冷哼一声道：“你是我的伴吗？是伴我才告诉你。”
简临冷酷道：“我不是。你别说了。”
很早的时候小二曾经说过，曹家这一代唯一有天赋的人便出在分家，算算年纪，也和这个少年差不多大。再结合一下曹胜弘刚才说的玩伴和这人嘴里一刻不停的“伴”字，简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少年就是曹家分家中最知名的天才曹亦霆了。
曹亦霆见他冷漠至此，急得原地转起了圈圈。他又偷偷看简临几眼，纠结了半晌，这才悄悄道：“好吧，我是叫曹亦霆。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胜弘伯伯知道之后要杀人的。”
怪不得之前在云麓城内怎么打听这分家天才的名字都打听不到，原来透露消息的都被曹胜弘给杀了。简临道：“你是什么金枝玉叶、绝世珍宝么？连名字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曹亦霆思索一番，认真道：“我不是叶子，不是宝，我是大天才。只有曹家人和伴能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不是我的伴？不是的话，就不能知道了。”
简临道：“若我不是那个什么伴呢？而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那又怎么样？”
从曹亦霆身上的灵力波动来看，他的修为大概在金丹九层左右，距离元婴期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再说他刚刚能那么熟练地操纵虚火为自己烘干头发，极大可能是火灵根。
简临右手悄悄背在身后，指尖凝出一朵朵冰花。
*
修真这个设定有一点很好，那就是实力为尊。外面的家仆都是凡人，此时一对一的情况下，曹亦霆未必是他的对手。更好的情况就是，他能无声无息地冻住这小孩的喉咙，让他死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简临不久前筑基，这点不假。
然而刚刚在纸囚笼里被偷袭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全超越了筑基，甚至隐约有些元婴期的感觉。在和夜言清对视的那一瞬，他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是男的，为何会被诊出喜脉？许大夫又是为何会说出“好多好多”这种奇怪的话？
“那些冤魂。”简临心想。
既然他不可能真的怀孕，那就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与他共生。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杀食人魔的那天，他让温雪进入了躯体。
那些化作灵火的魂魄接触到他的灵力，是否有可能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再者说来，曹胜弘并无什么变态的嗜好，养这一只食人魔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外界传言他停在元婴期已经许久，迟迟没有突破到化神。作为一个久负盛名的城主，曹胜弘不会不甘心吗？
《逆世天尊》中提到过，吞噬魂魄也有增长修为的效果，且比老老实实修炼快得多。只是这方法太过残忍，被归类于邪魔外道。各路修士若是见到有人使用此法修炼，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就地诛杀，斩魂灭魄，永绝后患。
不过这倒是原文里的夜言清经常用的修炼方法……魔尊嘛，修炼起来当然要魔一点。不然你当什么魔尊？
曹胜弘的做法也许类似于养蛊。他先是决定不动声色地让食人魔吞吃各类魂魄，逐渐增长修为，然后再将食人魔吞噬，凭着这些冤魂的修为一举突破至化神，成为灵风国内都数一数二的高手。
那个没有白天的幻境，估计是专门为食人魔所建，有吸引魂魄的作用，且魂魄们只能进，不能出。
既然是为食人魔所建，那么食人魔死后，为了消灭证据，这个幻境必然会崩塌，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辜死去的冤魂们无路可去，也只能来到打破幻境者的身体里，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但曹胜弘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点——他这段时间为了筹备比武小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去看食人魔的近况。如此一来，这便宜倒是被简临捡个正着了。
更好的是，简临已经逐渐适应了身体和灵魂中传来的剧痛，现在都能顶着这痛打架了。他现在的修为奇高，粗略估算一下，也该有元婴四层的实力。要真和曹亦霆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打起来，把他就地打死，不是问题。
只是若是引来曹胜弘和一群天杀的长老，那就难办了。简临左眼眼皮跳动一下，头疼地想：他们什么时候活？
*
曹亦霆张开双臂，认真道：“那好办。我娶了你，让你当曹家人，不就好了？”
那一瞬间，简临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推翻了这个怀疑。曹亦霆说话做事如童子般稚嫩，但眼神里充满了属于天才的自信与傲气。天才向来是不讲理的，因为他们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曹亦霆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脸上逐渐挂起灿烂的笑容，像是想要拥抱他：“而且你在骗人，你分明就是我的伴。胜弘伯伯说得没错，你这么好看，我一看到你，就会喜欢你的。”
*
夜言清用剑鞘狠狠拍打着许青羽的脸，见他已有幽幽醒来的迹象，又出发去打下一个。
众人跳起来，捂着被打肿的脸，茫然地环顾四周。他们身上的法宝灵器被搜了个干净，连几件稍微好点的外衫都被剥走了。
许青羽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绿绸衣便被拿走了。不过那破木箱子倒还留着，估计验尸的人看到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放回去了。
他们惊疑不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脖子和嘴上传来的痛感如此真实，陈世朝看向还在打人的夜言清，不由自主地发问：“我们不是死了吗？”
夜言清停下了动作，无名指上银光一闪，朝他们摊开了手掌，露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平静道：“假死丹。四个人一颗。”
怪不得简公子杀人的时候一定要选择如此姿势，原来是为了帮人！许青羽捂着心口，甜蜜道：“我就说简公子是好人嘛！”
夜言清抽空飞起一脚，把他踢远了，冷冷道：“不准你叫他。”
许青羽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躺在地上笑嘻嘻道：“哎呦哎呦还吃醋呢！啧啧啧，少年心事，藏不住哦！”
他的语气实在太贱，贱到连旁人都有些忍不下去，纷纷皱着脸，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那一开始追杀他的黑衣男子原本还坐在地上重整修为，听闻此言，又要动手。只是他的剑已经被收走了，此时只好挥舞着赤手空拳冲过去。
夜言清心里挂念着独自一人在曹宅的简临，默默加快了打人的速度。待到所有人都清醒过来，他便道：“你们现在都休息好了，可以走了。”
这话听着干巴巴的，很容易让人误会。荒郊野岭，墓碑众多，许青羽疑惑道：“走？去哪？”
夜言清道：“回曹家，杀他们。”
许青羽第一个道：“此计甚妙。各位好汉都是人中豪杰，必然要去。只是我家中老母还需照顾，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那黑衣男子便扭头阴森森地看着他，开口道：“简公子救了大家的命，谁敢不去，现在就出来和我打。”
夜言清以最简洁明了的语言向众人解释了曹家为何要做出如此举动。他们被曹家如此暗算，心中自然不爽，当即便要动身，去把这贼窝端了。
大家齐刷刷地捏了几个绚丽的术法，那是与门派或家族联络的信号。他们心知靠自己是完全打不过的，光那曹胜弘一人便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不求援的是傻蛋。
陈世朝和那边天汐盟的弟子简略说了下情况，随后便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我们没有武器，此时去了，不也是白白送死？”
夜言清道：“我有。”
他那被隐藏起来的储物戒又是一闪，瞬间哗啦啦掉下来许多武器。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众人赶紧去拾了趁手的，这时候对武器的要求不能太高，掂量掂量手感，差不多也就行了。
黑衣男子道：“咱们这一去，也只是拖一下时间，救出简公子，千万不要和人缠斗。除了这死骗子，其他英雄若是被逼无奈，立马就跑，不要顾及脸面。”
众人深以为是，纷纷点头。许青羽被黑衣男子抓着走，小鸡仔似的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
简临头痛道：“我不是断袖。”
他原本想把这人一剑捅死。但想到若是在这儿打草惊蛇，那么他至今为止做的一切便都没了意义。
于是简临忍了。
只是这曹亦霆颇为霸道，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无法无天。简临又是冷着脸警告，又是微笑劝导，这样交流了半天，曹亦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执拗地说要娶他。
简临放弃了。
和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呢？再忍忍，再忍忍。
曹亦霆快乐道：“你又骗人。胜弘伯伯说了，你刚刚亲手打死了你的夫君，而且下手极重。胜弘伯伯还说，若是我不努力修炼，早晚有一天也要被你打死！”
简临：……
简临心道我现在就想杀了你！还有你那乱说话的胜弘伯伯！还有你们曹家所有为非作歹的人！
不过他闭上眼睛，还是硬生生地忍了。
说也奇怪，曹亦霆总是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感觉。他转头把曹亦霆看了又看，把那张帅脸看得红彤彤的。曹亦霆顶着张大红脸，笑嘻嘻道：“伴，你在看我的脸么？我帅么？”
简临又闭上眼，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不要叫我伴。”
曹亦霆：“好的，伴。”
简临：……
他终于弄懂了这种古怪的既视感是什么。曹亦霆这又贱又花又强大的样子，完全就是个低配版的楚明殇嘛！
新仇旧恨一起涌来，简临恶狠狠道：“你不叫我名字，叫我伴，没礼貌！那我也不叫你名字，叫你楚明殇二号。”
曹亦霆眨眨眼，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楚明殇是谁？”
简临冷酷地说：“你不需要知道。”
曹亦霆皱眉思索，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忘个精光。他又咧开嘴，憨憨笑道：“伴，我会努力修炼的。以后你若是想杀我，那就杀吧，我才不会和你之前那个姓夜的夫君一样没用，一下就死了。”
简临心力交瘁，刚想说话，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说谁没用？”
简临的手心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冻得他打了一个哆嗦。他微微侧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闪着银光的面具。
——小魔头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后，抓着他的手，目光沉寂。
曹亦霆好奇道：“你是谁？曹家有你这号人吗？哦，我知道了，你是来做客的客人，对不对？我刚刚说的是伴的夫——嗯……不对不对，是前任夫君！刚刚被伴打死啦！”
简临捂着脸，不敢去看夜言清的脸色。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曹亦霆……你知不知道你惹的是未来的巨佬、无恶不作所向无敌的魔尊！你居然敢说他是断袖？！你你你你完蛋了你！！！
然而夜言清的声音听起来出乎预料的高兴。他“哦？”了一声，饶有兴趣道：“为何是前任夫君？难道这位……伴，没有为这个死去的夫君守丧么？”
简临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只是也没舍得用力，故而更像调情。他低声道：“别说了！你坏不坏！什么恶趣味啊？”
曹亦霆奇怪道：“守什么丧？再说了，伴现在的夫君是我，我才不会和他一样弱呢！”
话音刚落，黑云蔽月，狂风乍起！周围瞬间黯淡无光，和简临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