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匆匆赶到医院，沐昭安已经被转进普通多人病房。

新病房安排有四个病人，加上各自的家属，狭小的空间内塞了十来个人，嘈杂拥挤。

人多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病房太小，许多维持沐昭安生命所需的设备放不进来，没有镇痛设备，沐阳过来的时候，沐昭安已经因疼痛昏迷过去。

沐阳心急如焚，赶忙向护工刘姨询问：“刘姨，医院怎么突然要给爷爷换病房？”

刘姨抹着眼泪，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啊，刚才进来几个护士，拿了张病床调配令，说医院医疗资源紧张，让老爷子把床位让给更需要的人。”

沐阳接过那张床位管理中心出具的病床调配令，上面有主治医生的签字以及医院的公章，看起来合规合理。

“砰——” 一声巨响打断他们的谈话。

沐阳和刘姨转过头，左侧床位的男人面目狰狞，正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站在床尾的女人，“臭XX，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子早点死！”

女人满脸麻木，一声不吭地清扫地上的残渣。

刘姨叹了口气，拉着沐阳走到门外，压低声音说：“小沐啊，要是有办法，最好赶紧把沐老爷子转出去，这病房里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护工们有个群，他们都知道这里住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家暴男，一个只要醒着就拿东西敲病床的老头，还有一位大小便失禁，可儿女每天只来换一次护理用品的老人。

这样恶劣的环境，哪怕是健康的正常人，进来待不了几个小时，更别说身体虚弱的沐老爷子，留在这里，会对他的病情更加不利。

病房中，那个暴躁的中年男人仍在辱骂自己的妻子。沐昭安病床右侧的老人被男人的骂声吵醒，抓起手边的棍子，“哐哐哐”敲击病床上的金属护栏。

这么大的噪声，站在病房外的沐阳都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阵阵抽痛，难以想象睡在他们中间，身体极度虚弱的沐昭安会有多难受。

果然，沐昭安被硬生生从昏迷中吵醒，没有镇痛设备缓解疼痛，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沐阳攥紧手中的调配令，转头对护工阿姨说：“我知道了，刘姨。麻烦您多费点心，照看一下爷爷，我这就去想办法。”

沐阳快步跑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打听后才知道医生正在手术室进行一台重要手术，短时间内无法结束。他咬了咬牙，转身朝床位管理中心跑去。

经过VIP病房区，沐阳特意瞄了眼电子屏，三个绿色“空床”标识明晃晃亮着，他眼睛一亮，推开床管中心办公室的门，“李主任，我爷爷的病房……”

正在刷短视频的胖男人似乎知道沐阳的来意，直接打断他的话，“小沐啊，病床调配都是经过研究的，你有什么想法也没用。”

“可……”

不等沐阳说话，李主任继续说：“医院有医院的难处。医院这么多危重病人呢，你爷爷在VIP病房住了三个月了，有谁说过没有？我们医院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们嘛。”

“但是，我们上周才缴过床位费……”沐阳摊开缴费单推过去。

“钱钱钱！你们学生娃就知道说钱！”李主任突然拍桌子怒喝，“那些农民工兄弟连止痛片都舍不得买，你们倒好，进口镇痛泵二十四小时开着！”

沐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满脸通红，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试图解释：“李主任，我爷爷病情特殊，很多设备普通病房放不下，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主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特殊？哪个病人不特殊？大家都觉得自己特殊，医院还怎么安排？别在这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床位就这么多，你要是不满意，那也没办法！”

沐阳想说明明VIP病房还有三个空床位，可看到李主任满脸不耐，他只好轻声请求：“能不能麻烦李主任给我爷爷换个病房？那个病房真的太吵了……”

“沐阳同学！”李主任义正辞严，“亏你还是云夏大学的高材生，这么看不起穷苦百姓吗？”

“不是，不是，”沐阳百口莫辩，“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普通病房就不能治病救人了吗？”李主任唾沫横飞，“那些农民工兄弟在走廊加床住了半个月，人家说什么了吗？”

“李主任，我只是想换……”

“小沐啊，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们占着最好的病房，用着最贵的进口药，这对其他病人公平吗？”李主任重新拿起手机，淡淡地说，“再闹下去，连普通病房的镇痛剂配额都保不住，你知道现在杜冷丁多紧缺吧？”

沐阳不敢继续争辩，低垂着头，神情颓丧走出办公室。

走廊的消毒水味道呛得他眼睛发酸，路过护士站时，小护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低下头假装整理病历。

走到新换的病房门口，房内的叫骂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争吵声此起彼伏，还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恶臭从房内飘散出来。

沐阳从他们激烈的争吵声中大致听出了缘由。

那个家暴男被老头敲栏杆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就对老头破口大骂，随后老头的儿女见父亲受辱，立刻加入了骂战。争吵逐渐升级，双方开始摔砸东西。

这些本与沐家人无关，但沐昭安的病床恰好夹在两人中间，他们互砸东西时，难免有物品砸落到沐昭安的病床上。刘姨担心沐昭安被误伤，便拉上了病床的帘子。

这一举动却如同捅了马蜂窝，两家的矛头瞬间对准了昏迷不醒的沐昭安。

“哐当！”

沾着药渍的玻璃杯在沐昭安枕边炸裂，飞溅的玻璃碴划过刘姨的手背，她颤抖着用身体挡住病床，“造孽啊，你们会遭报应的！”

“报应？”右侧病床的老头敲着栏杆，慢悠悠地说，“躺在这儿当活死人才是报应，每天烧的钱够买十个骨灰盒了吧？”

“要我说就别浪费床位了，”家暴男下床，狠狠踹了一脚沐昭安的病床，“这种老棺材瓤子早该——”

“你他X再说一遍！”

沐阳冲进病房，抄起凳子狠狠砸在铁架上，震耳的嗡鸣声让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

年轻男人单薄的脊梁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

刘姨照顾沐昭安三个多月，第一次见性格温和的沐阳发这么大火，急忙上前拉住他：“小沐，别冲动……”

“闹什么呢？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护士长用病历本重重敲击病房门。

她绕过满地狼藉，走到沐阳身边，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软，拿下他手中的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静点。”

沐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默默走到沐昭安的病床边坐下，握住爷爷的手。

护士长转身将其他人挨个训斥了一通。她向来严厉，病房里的人都不敢顶撞，唯唯诺诺地听完训斥，低头打扫地上的狼藉。

病房里除了散不尽的屎尿臭味，只剩一片死寂。

而之前那么嘈杂的吵闹声，都没能把沐昭安吵醒。沐阳急忙按下呼叫铃，喊来医生。

沐昭安的主治医生还在手术中，值班医生仔细检查后，摇了摇头，“病人现在非常虚弱，情况很不乐观。你也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了。”

他说完，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

沐阳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当然知道现代医学对胰腺癌终末期已经束手无策，但他不甘心，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他呆愣片刻，决定去找主治医生，看看是否还有办法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在手术室门口等了近两个小时，主治医生才出来。看到沐阳站在门口，医生犹豫片刻，走过来轻声说道：“小沐，胰腺癌到了终末期，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病房条件不好，不如带老人回家，让他在熟悉的环境里好好休养，也算是最后的安慰了。”

旁边等候的医生也走过来，拍了拍沐阳的肩膀，“孩子，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带爷爷回去吧，让他走得安心些。”

沐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知道医生们尽力了，胰腺癌终末期以现代医疗水平来说，确实已无力回天，他弯下腰，对医生们深深鞠了一躬。

医生们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去办理出院手续吧。”

沐阳一脸木然地返回病房，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沐先生。”

他回过头，看到集鑫科技的王经理站在不远处，捂着鼻子，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沐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沐阳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但还是跟着他走到消防通道的楼梯口。

这里的空气比走廊里清新许多，王经理放下手，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开门见山道：“沐先生，不知道能否麻烦您帮集鑫科技与全息碎影技术团队牵个线？”

沐阳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谈这些，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抱歉。”

王经理见状，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沐先生，我们集鑫科技在医疗系统有些门路。只要您肯帮忙弄到全息技术资料，明天就能让老爷子回VIP病房，继续接受最好的治疗。”

沐阳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般直直地盯向王经理。他并不傻，爷爷毫无征兆地被换到普通病房，主治医生刚才的欲言又止，再加上此刻王经理提出的交换条件，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看清了所有的虚伪算计。王经理被他盯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还想再说什么，沐阳却已经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不劳王经理费心，”沐阳声音平静，“我爷爷的病，继续治疗也没有意义。我现在要去办出院手续，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不等王经理回应，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头也不回离开了。

王经理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他盯着沐阳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沐阳没有撒谎，他确实要办理出院手续。

在住院处签字的时候，他的手止不住颤抖，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歪斜的痕迹。

办完手续，沐阳叫了车，准备抱沐昭安上车时，司机看到呼吸浅得几不可闻的沐昭安，脸色一变，匆匆取消订单离开医院。

沐阳神色黯淡，看着外面夕阳正好，苦中作乐地想，走回家也不过半小时的路程，就当带爷爷出去散步了。

他返回住院部租了辆轮椅，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中的沐昭安抱到轮椅上，仔细系好安全带。

自家带来的东西都塞在轮椅下方的储物格里。

整理妥当，沐阳对帮忙收拾的护工刘姨轻声说：“刘姨，这段时间您辛苦了，以后就不麻烦您了。”

刘姨叹了口气，“老爷子好说话，你也体谅我，我有什么好辛苦的。”

过了片刻，她凑到沐阳耳边，轻声说：“我上午看见刚才找你的那个男人，和李主任一起从小花园出来……”

刘姨点到为止，毕竟她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沐阳没有意外，只是沉默片刻，低声说：“谢谢刘姨，我知道了。”

他将这段时间的工资转给她，还额外发了个红包，随后推着沐昭安，离开医院。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年春天的雨水似乎格外充沛。

行至半路，刚才还晚霞漫天的天空，转眼间暴雨倾盆而至。

沐阳推着沐昭安，慌乱地寻找避雨的地方。

他试图打车回去，可司机们看到他推着生死不明的老人，全都避之不及，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

雨水顺着沐阳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雨天路滑，难免发生意外，路面被堵得水泄不通。

陆砚泽的车也被困在红绿灯路口，动弹不得。

他坐在车后座上，听着电话里陆思齐咋咋呼呼地夸赞星空投影仪有多厉害，敷衍地应了两声。

自从他拿到星空投影仪后，每天都会抽空打开看看。对投影仪的了解，他比陆思齐更深。

这个投影仪的技术已经远超目前他所了解的科技水平。如果能拿到它的技术资料，景程创想的业务水平将能领先行业一大截。

“沐阳哪都好，就是太呆了。”陆思齐的话把陆砚泽拉回神，电话里的声音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