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怔怔地看着陆砚泽。

翡缇天气炎热，陆砚泽今天穿着一件蓝白拼色针织短袖，显得年轻许多，没有了往日的严肃与距离感。

片刻后，沐阳扬起笑脸，“我相信陆先生。”

青年的笑容干净澄澈，眼中没有半点怀疑。

被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陆砚泽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好吧，不逗你了，”他语气放缓，随口问道，“你一个人来参加公盘？”

沐阳点头，这个时间来翡缇，除了公盘，没有别的目的。

陆砚泽又问：“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沐阳想了想，如实摇头，“没什么计划，我只是来看公盘的。”

陆砚泽听完，直接道：“这段时间跟着我，翡缇最近不太平，你一个人容易出事。”

沐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可是，会不会太麻烦陆先生？”

陆砚泽瞥了眼身边乖巧的年轻人，“你能有多麻烦。”

翡缇内乱不断，这几天虽有政府军驻守，但零星冲突无法避免。既然遇上了，还是把人带在身边比较好，免得挂心。

沐阳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心里莫名安稳下来。他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推辞。

车队驶过被炮火轰炸过的街道，很快离开城市，进入荒凉的野外。夜色沉沉，远处偶尔传来低沉的爆炸声。

陆砚泽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眉心，侧头便看见沐阳靠在车窗边安静地睡着了。

青年抱着背包，整个人缩在座位里，呼吸轻缓绵长。

相比上次见面，他似乎长了些肉，露出的手臂骨肉停匀，手腕上戴着一只金丝缠绕翠绿宝石的手镯，款式柔和雅致，衬得整个人更显温软。

这是个被人宠着长大的男孩，身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背包上的圆球装饰散发着柔和的彩色光晕，映在他脸上，添了几分童趣。

陆砚泽调低车内灯光，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沐阳身上。

车队平稳行驶，不知过了多久，陆砚泽轻拍沐阳的肩膀，“醒醒。”

沐阳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荒野，“陆先生，这里是哪？”

带着睡意的声音不像清醒时那般清越，软软的，似在撒娇。

陆砚泽没有回答，推开车门，示意他下车。

沐阳一头雾水坐起身，看到身上的薄毯，微怔片刻，随即将它叠好放在座位上，再背起背包，快步走到陆砚泽身边。

此刻他们站在一座小村庄外，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路。

村庄里，大多是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小屋，破败不堪，多数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烛光。

三五成群的武装人员蹲坐在村庄外，叼着香烟吞云吐雾，他们的枪随意地放在身旁，看见车队过来，迅速起身举枪朝陆砚泽一行人呵斥。

这么诡异的场景，沐阳没有贸然出声询问，只是不自觉往陆砚泽身旁挪了挪，肩膀几乎挨上对方的手臂。

陆砚泽低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杨学简拿出一张纸举过头顶走到武装人员面前，他们接过扫视了一眼，低声交谈几句，不时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这边。

交谈过程很短暂，杨学简很快折返，低声对陆砚泽道：“陆总，需要检查随身物品。”

陆砚泽似乎早有预料，示意手下的人配合检查。

沐阳站在他身旁，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走过来，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背包的肩带，等对方走到他面前，他才将背包取下，递给其中一个武装人员。

那些人翻找得极为细致，连最不起眼的夹层都检查了一遍。

麻痹枪被武装人员翻出来，之前陆砚泽已经见过它，沐阳便没收进空间，幸好这东西外形不过是普通的电击·枪，没有沐阳的指纹无法开启。

对方看了一眼就放回包里，继续检查其他人的物品。

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后，对方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沐阳暗暗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跟在陆砚泽身后。

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更能看出这里的破败。地面是未经修整的土路，泥土干裂，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车辙印。

小路尘土厚重，没走几步，他们一行人的鞋子和裤腿上就沾满了灰尘。

道路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许多木板已经腐朽，沐阳察觉到，屋子里有人在偷偷观察他们。

沐阳心里疑惑越来越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陆砚泽为什么要来这里？

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便紧闭着嘴巴，跟在陆砚泽身后继续往前走。

一路七拐八绕，大约三分钟后，他们在一处土坪前停下。

沐阳惊讶地看着面前堆满了整个土坪的翡翠原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陆砚泽，对方神色如常，站在原地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沐阳这才注意到，除了那些身材健壮的保镖外，队伍里还有两个拎着小包的中年男人。

得到陆砚泽的示意，两人立刻戴上手套，从包里取出多功能手电筒和放大镜，快步走向原石堆。

想必这两位是陆总带来的赌石顾问。

沐阳看着他们娴熟地翻看原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专业人士赌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陆砚泽见他探头探脑的模样，侧过头轻声说：“想玩？那就去看看吧。”

沐阳闻言惊讶地问：“真的可以吗？”

“看上喜欢的直接放到一边，不要大声喧哗，”陆砚泽嘱咐道，“这边的全赌料都是5000欧元每公斤，那边开了窗的价格不等，上面都有标注，限时1小时，快去吧。”

“嗯。”沐阳眉眼弯弯点头应下，从背包中拿出一副眼镜和一个强光手电筒。

这是嘉里专门研究出的翡翠探测设备，地球上的科技无法准确检测翡翠原石内部的玉质结构，嘉里根据翡翠中蕴含的特殊活性物质，研发的专用鉴定工具。

这款探照灯的外观与普通手电筒无异，只有搭配专用眼镜才能看到出翡翠内部的活性反应，否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照明工具。

沐阳戴上眼镜，在开窗料和半赌料区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天文数字，没有半点停顿，直接转身走到全赌料区，在远离那两位赌石顾问的地方蹲下，认真挑选毛料。

为了给嘉里提供优质原料，沐阳特地恶补了一番赌石的相关知识。

全赌料，就是原石从矿区开采出来后，仅经过简单的表面清理，未进行切割或擦口处理，整个原石外部仍被厚重的风化皮壳包裹，内部玉质成色完全不可见。

这类原石赌性极大，既可能开出极品翡翠，也可能完全垮掉，因此风险与回报并存。

不懂行的人来看，这些石头与普通的山石无异。而以沐阳的基础知识判断，这批毛料的品相明显优于云市翡翠市场上见过的同类原石。

这批毛料普遍形状规整饱满，块度适中，少有畸形或大面积裂隙，皮壳紧实且风化程度高，部分石头表面还能看到明显的蟒带和松花，甚至有些原石已出现局部脱砂，露出了隐约的玉质水头。

难怪这批全赌料敢开出如此高昂的价格。

沐阳想先试试自己学过的赌石知识，便没有动用翡翠探测器，而是凭借外观判断，从表现较好的毛料中挑选了几块。等选定后，他才用嘉里制作的探测设备验证。

结果让他有些沮丧。

十块原石里，竟有八块完全没有翡翠反应，属于彻底的“废石”。剩下两块中，一块内部仅有零星点状的活性物质分布，极可能是杂质较多的低品质翡翠，另一块虽然活性物质浓郁，但呈现外溢状态，极大概率内部存在严重的断口。

沐阳顿时没了信心，索性不再为难自己，果断启用探测器作弊。

打开强光探测手电，灯光扫过的地方，镜片内侧立即浮现出原石下的翡翠活性物质分布图，就像医院做B超检查一样清晰直观。

唯一不足的就是探测器只能捕捉活性物质，无法判断翡翠的种水和颜色。

不过嘉里本就只需要翡翠内的活性物质，沐阳也不觉得遗憾，很快身边就堆了一堆目标原石。

他这样随意地拍拍敲敲，完全就像个门外汉，没有半点专业赌石人的谨慎和讲究。负责看守原石的武装人员瞥了他两眼，就移开目光不再关注。

陆砚泽倒是被他这副挑西瓜的做派逗笑了。

那边，沐阳盯上了一块巨型毛料。

这块原石足有半米宽，皮壳表面并无明显的松花和蟒带，整体呈灰褐色，风化均匀。原石底部布满细碎如蛛网般的裂隙，按理说，这种裂纹通常意味着“癞皮”或“穿心裂”，风险极高。

然而奇怪的是，这块料子的活性物质分散在裂缝边缘，既像是在向外逸散，又像是在原石内部跳跃流动，与其他翡翠表现截然不同。

沐阳拿着探测器围着毛料转了好几圈，越转心里越好奇。可惜他刚开始使用这款探测设备，不清楚这种情况代表什么，而且这块原石体积太大，保守估计至少有700公斤，若要吃下这块料子，至少需要350万欧元。

虽然他出发前兑换了900万欧元，但一次性砸下这么大笔资金，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风险太高且没有必要，只能遗憾放弃。

一小时转瞬即逝，看守的武装人员厉声催促众人离场，沐阳站起身，抱着他挑选的原石走出土坪。

回到陆砚泽身边，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块巨型原石。

陆砚泽注意到沐阳的目光，低声问：“很喜欢那块石头？”

沐阳点头，又迟疑地摇摇头。

陆砚泽轻笑：“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沐阳想了想，凑近陆砚泽，悄悄咬耳朵：“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那块石头很有意思，想看看能开出什么。”

温热的吐息拂过陆砚泽的耳廓，带着一丝青草的清香。陆砚泽耳廓微痒，却没有躲开，垂下眼眸看着他。

赌石界向来有“合眼缘”一说，有时候即便毛料表现一般，但若是觉得顺眼，总会忍不住想试一试，沐阳这大概就是看上眼了。

陆砚泽抬腕看了眼时间，还剩两分钟，他朝身边的保镖示意：“把那块石头搬出来。”

又笑着对沐阳说，“这么好奇，那我开出来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