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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听妈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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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拉陷进泥沼,并没有预想中难以摆脱的束缚感,而是更轻盈的、毫不费力只需轻轻一蹬就能往前游动。

她一路游弋,身边飘过尸体、残肢、布料……这些东西都被淤泥裹覆,寻常人看不见,但寻常人在这里早已闭气而死。

阿斯特拉看着它们,并没有慌张震惊,只是平静地游过。半分钟后,她找到了尽头。眼前逐渐有了亮光,正朦朦地掩盖在淤泥里。

她抬起手把眼前最后一层泥往旁边一扒,眼前是那怪物体内肉红的空腔,大概四人高,五人展臂的长宽。

血色源自空腔四面的泥肉壁,在此时像是血管一样透出暗红的光。而在空腔中心、上方,一个人紧闭双眼,腰颈四肢被缠起来往上吊。

阿斯特拉踩在空腔底,仰起头看那个人。

居然、或者说果然是亚莲。

“亚莲!你听得见吗?”阿斯特拉大声喊道。

亚莲闭着眼睛,仿佛正陷入沉睡。

阿斯特拉没用两脚架,直接把狙击枪扛在肩头,瞄准亚莲的脑袋,稳稳当当地扣下扳机。

清亮的枪击声,亚莲身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子弹消融了。

此时,在外界几人眼中,街道上的怪物突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它怎么了?”阿尔让疑惑地问。

“……消化不良?”阿谢尔猜测。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对面楼顶天台上有黑影掠下,仔细一看竟然是维达。

“哎你……”

维达勾腿落地,挺背,步伐平稳地走向怪物。在其面前站定,她用小刀抹开掌心,将血滴进淤泥。

血一落进去,像有自我意识一样顺着阿斯特拉经过的途径穿行,而后如同血箭射向亚莲。

——信仰体系的巫师能力之一,阿谢尔姐妹也在巫师学院学过,不过他们并没有认真听那节选修课。老师告诉他们不要和“诡物”论道,以免自身道心崩溃。

同样是那不可见的壁障,然而这次血在上面绽开,被不断稀释,变成了泛着血光的薄膜。

薄膜内的亚莲突然开始抽搐,怪物的体表也随之沸腾。淤泥抖动、一层一层往外溢,但又从地面聚集回来。它变成流动的鬼怪,然而并没有削掉大小。

阿斯特拉瞄准亚莲,又扣一次扳机。这次子弹并没有凭空融化,而是在接触到薄膜的瞬间像被硫酸腐蚀一样化为漆黑的流体再被薄膜吞噬。

她放下枪,仰头安静地注视那道薄膜。

与此同时,肉眼无法看清的,薄膜上的血一颗一颗渗透进去,往亚莲身上飘。

亚莲此时正在做梦。

她和她的三个朋友躺在屋顶上。露琪、米西特、亚努伊。

露琪抬起手指着一颗星星说:“你们说我们以后有机会去别的星球吗?”

米西特说:“那些银行家能上去,我们会一辈子留在普尔兰。”

露琪有点不满:“你太消极了!我觉得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实现愿望!”

米西特说:“但我再努力也上不了大学。”

露琪说:“那我努力。我努力供你读大学!”

米西特笑起来,平常总是忧愁严肃地往下垂的唇角也扬起来。

她们在笑,而亚努伊问亚莲:“你觉得呢?”

“什么?”

“努力能做到一切吗?”

亚莲想了想:“在某种层面上可以。”

“给我多讲讲你的想法吧。”

亚努伊平时不常说话,她有着坚毅硬朗的眼神和面部骨骼。她总在心中默默地酝酿着什么,不让别人知道自己,也不想知道别人。

因此这时亚莲有些受宠若惊,她一直隐隐地钦佩亚努伊。亚努伊自学了四大洲的语言,在体系里负责和国外的渠道联系,曼斯常常在大会上夸奖她。

——亚莲憎恨曼斯,但要是得到了曼斯的认可,她也会偷偷高兴。

该怎样描述她的心理呢。也许是社会认可的本能、自我验证需求、情景性自我抽离、信息处理分层,也许是隐性控制权获取、心理免疫机制……

总而言之,当一直批评、打压你却掌握着你渴望的东西的上位者对另一个人大加赞赏时,有的人会嫉恨,有的人会好奇。

亚莲把嫉恨这样她认为错误的情感一刀一刀割掉,尽量让自己饱含善意地对亚努伊进行打量。

于是她发现亚努伊还通过各种途径购买了各种各样的书,自学法律、经济、国际历史,乃至物理、生物、化学。而且这并不是小打小闹地随便学学,亚努伊考了许多资格证,全部装进柜子里,放了整整一个抽屉。

这样一个人对她好奇、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亚莲不可能不把自己的真心都剖出来展示她看。

“我注意到体系里的小妹们很少有新衣服穿。”亚莲说,“你的妹妹也是捡你穿旧的衣服。所以我想帮她们提升待遇,让她们拿到更多薪酬。”

“那你做了什么?”

“我带她们一起向四个元老申请加薪,现在已经涨了百分之五十的工资;我们要求多项补贴,这些都整理成文件放进了体系内部资料里;有的小妹因为业务完成量不达标被带去内务部受刑,我也尽量拦了下来;连风俗店的员工我都为她们争取了福利和安全保障……我做了很多事情,大家都变得更好了。”

“真的吗?”

“……你指什么?”

“真的更好了吗?这种好有尽头吗?”

“她们拿到了更多钱,挨了更少的打,为什么不是‘更好’?”

“那我想要她们不挨打,自己合法劳动,有尊严又安全地赚更多钱呢?”

“……你说什么?”

亚努伊碧绿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深的水潭:“我想要她们依法依规靠劳动赚更多的钱,得到人人平等的社会地位。”

“我也希望,我们正在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

“会吗?”

“……会啊!只不过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一蹴而就,它就是很艰难,需要慢慢来。”

“但在我可预见的未来,所有小妹都会在三十岁之前丧命,她们永远看不见你所说实现的那一天。你争取的权利,现在只有尸体能得到了。”

“什么意思?”

“你从不质疑自己做的事吗?”

“……什么意思。”

“你从不质疑体系放高利贷、收保护费、贩卖迷幻剂、交易枪火、经营永远庄家通吃的赌场和贩卖人口物化人类的风俗店……以及最底层的暴力基础吗?你从不质疑这一切吗?你为她们争取越多福利,就是鼓励她们继续卖身、卖命,诱惑她们进一步坠入深渊。”

“……”

“你居然想在诞生于非法经济的暴力组织里寻求人道吗?”

“……”

“不寻觅根源,只会不断被旁枝末节扰乱眼睛。源头不解决,春风吹又生。看看西丹,看看维利奥,在这样的非法经济里,她们不会给小妹们真正的权力,只会提高一点薪酬、开设一点花瓶职位、一遍一遍打补丁粉饰太平,直到你们忘记自己的初心、开始互相争斗,迷失在她们制造的花花世界里。”

“……那你说,要怎么办?”

亚努伊看着她,微笑,绿眼睛的水面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我说,推翻它吧。”

推倒它,推倒整个体系。

这样才能通往你那个满是鲜花的梦境。

但这句话在亚莲耳朵里堪称大逆不道。体系代表了什么?体系是她们生存的根基。哪怕这东西再不堪,她们都要紧紧抓住它才能活下去。而且推翻体系……亚莲是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她会为了小妹们的利益奔走,但会为了小妹们推翻所有人赖以生存的一切吗?

更何况,推翻之后又能怎么办呢?

她没有能力建造一个乌托邦,她只能打造又一个体系。那么,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谁说体系不能照顾人权。”亚莲不得不为体系辩护,“一切都在变好,所有人都很高兴。她们喜欢自己穿上新衣服、买新车新房。她们衣食无忧,至少比那些平民好!”

“就算她们都死了吗?”

“你在说什么?她们活得好好的!”

“不。”亚努伊轻快地说,“她们都死了。”

随着亚努伊的视线看去,亚莲的心脏漏了一拍。她看到躺在屋顶的露琪不知何时停止了呼吸,身体僵硬,皮肤发青;米西特身上全是弹孔,像是被机枪扫射过,软软地倒在露琪身边。

“不、不……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会死?”亚莲惊恐地喃喃自语,而后往前猛地抓住亚努伊的手,盯着她碧绿的眼睛恶狠狠地叫道,“你在骗我!你什么时候把她们换成道具了?你新学了魔术是不是?!”

“不。”亚努伊怜悯地看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紧握自己小臂的手背,“不光她们死了……”

“我也死了。”

亚努伊的额头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血洞,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绿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变成漆黑一片。

亚莲吓了一跳,松开亚努伊的手。亚努伊被甩开,倒在屋顶上。她看着身旁伙伴的尸体,迷茫地、恐惧地、连滚带爬溜下了房顶。

然而屋檐下又是一片尸骨。

布满弹孔的尸体、残肢断臂血泊……

她看着这一切,看着尸骸垒成的山,看着山顶白骨做的王座,呆呆地看着。

有声音在催促她:亚莲,快登上这个王座!只要坐上去,你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但她迈不开腿。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她读过书,衣食不愁,比起那些整日在泥泞里卖苦力、在枪林弹雨里卖命的人好上不少。

小妹们没功夫去思考,生活的重担逼迫她们一直往前走,直到沼泽的淤泥漫过咽喉。

她能替她们思考。

她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

就像亚努伊说的,西丹的体系史源远流长,但这几百年的历史真的是对的吗?

放高利贷、收保护费、贩卖迷幻剂、枪火买卖、在风俗店卖肉……这些真的是对的吗?

是否正是因为经营着这些非法、暴利、刀口舔血、出卖人权的产业,小妹们才永远得不到幸福完整的人生?

上大学前她见识狭隘,亚努伊说的“读书”并非只是在学校上课那么简单。体系里的人告诉她,只有体系才能拯救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曾经被独'裁者统治,也被外国资本家践踏。统治阶级换来换去始终高高在上,本土的普罗阶级永远民不聊生。

只有体系用暴力铲出了一条平坦光明、一眼就能看到的生路。就算是穷人的孩子——她们生下来不继承几千万的遗产,只有破瓦房甚至连破瓦房都要和几个姐妹竞争,这些一无所有的孩子因为体系也天然有了谋生的路。不论年龄、地位,只要进体系就能赚到钱,她们的触须甚至伸向海外。体系保护她们、帮助她们、拯救她们,所以她们不需要思考和反抗,她们只需要感恩。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死了?

如果她们和她在大学了解的其它国家的孩子一样在社会福利的照料下从小读书、学习,远离枪火和体系,是否能够安稳地、幸福地活下去?

但她要如何改变一个国家呢?

她做不到。

“更何况你的小妹们也并非无辜。”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亚努伊顶着脑门上的弹孔出现在她身后,“你的姐妹人人都贩卖过迷幻剂,毁掉国内外无数个可怜家庭;人人都贩卖过枪火,恐怖组织手里的也许就是你们触碰过的枪支——哦,你们就是恐怖组织。就算所有列成有形案宗的事你们都没做过,就算你们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记录当中,只要呆在这个体系里,你们就是维持它运转的齿轮零件。单单坐在那里、站在那里,你们就永远洗不掉罪孽。”

“……那你告诉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亚努伊没有说话,她像个人偶一样站在原地,僵硬地微笑。

亚莲抓住亚努伊冰冷的手,猛烈摇晃,绝望地、愤怒地大喊:“你不是天才吗?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亚努伊突然指向远处:“啊,我的妹妹。”

亚莲回头望去,一个麻花辫的小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她记得这个孩子,经常塞给她掌心里揣融化了的糖,说什么这是亚努伊告诉自己她最喜欢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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