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骚操作把黄莺本人都整无语了。
她实在挤不出笑容，垮着个脸告知俞米：“试卷不难，阅读简单，基础也没有怪题。好生肯定都能写出来，没问题的。”
俞米在看自己的错题，沉浸在比黄莺分数高的喜悦中，头也不抬回道：“嗯，我也刚做完，改完答题卡算了一下有83分，你都错哪儿了？分数那么低。”
她口气有点贱贱的，但黄莺压根听不出来，还替她欢呼：“那你考得确实很好，试卷不难但陷阱很多，83分，相当厉害了呀。我考试没看题，默写选择错一堆，名著素材也只写了西游记，扣分比较多。”
俞米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竟然错在基础，这种东西随便补补就上来了。
这种变扭的感觉让她很难受，又不好在黄莺本人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转移了话题：“基础错多了确实离谱。这次试卷题目选得还挺不错，是我喜欢的调调，没有直来直去的问答题，但仔细点就会发现陷阱，也没那么难。”
不等黄莺说话，俞米复又叹气：“就怕学生答题语言组织不好，写得乱七八糟，没条理。”这声叹气有八分真心。
语文简答题的判卷标准是踩点得分，如果答案写得很乱没有条理，阅卷老师可不会慢慢找，运气好看在字漂亮的份上给个人情分，运气不好一分没有。
黄莺小鸟啄食似的频频点头，肯定俞米的话：“选题是不错，难度中等偏上，有利于学生分层。”
说完她话锋一转：“就是课外文言虚词那题不知怎么搞的，“而”字的用法辨析选了一个有争议的例句，‘锲而不舍’是韩愈那篇《劝学》里的，学生得高一才能接触到，参考答案是D，我选了C。古文词典、汉典词典我都查了一遍，又找了教参，还有网上其它资料，都没有给出倾向性较强的用法。我个人觉得C选项这个表推测的用法也说得通，按照教学标准，疑从多项，如果学生选了C，我们不应该算错。”
说到疑从多项，黄莺不免联想到改卷之后的事，皱着眉头道：“核分的时候可能要麻烦一点。”
一中的头部学生都很聪明，聪明的学生更加坚定自我，即便题目要求单选题，在答案都合理的情况下，一定会有学生填两个选项。
简而言之，这道题可能会出现三种正确答案，选C，选D，选CD。
简单的办法是更改系统的正确答案，把单选题设置成多选题，就不会出现判分错误的情况。
可现实并非这么简单，系统对答题卡进行题型分类的时候，是按照事先设定好的扫描框分区的，几道选择题被设置在同一个框内，为最小扫描单位，无法再次切割。
并且电脑阅卷是系统自动核分，如果单选题答案有争议，只能在出分之后返人工，重新核算这道题的得分。
不仅黄莺，俞米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俩都明白这多出来的工作量肯定又得推给资历浅的年轻老师，语文组八个语文老师，只有她俩是年轻教师。
黄莺在八年级语文组的待遇比俞米要差多了，俞米的带教老师的教研大组长金一言，大家日常给金一言三分薄面，很少支使俞米干杂活，她若不干，那些事儿十有八九会全落黄莺头上。
一道选择题，3分而已，学生总人数还没达到一千人，黄莺默默忖度，这个工作量还可以接受，一个小时应该就能解决。
俞米看黄莺一脸平静，不把68分当回事，甚至还有心情做试卷分析，连改卷返工那么远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
再看自己那得之不易的83分，实在开心不起来，只能憋着气，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不满道：“那种事到时候再说吧，也不知道其他几个人去哪儿了，就剩咱俩在这讨论答案，搞得好像试卷分析就该我俩全包似的。”
职场不乏倚老卖老之事。
黄莺后悔提了多选题这茬，尝试安慰俞米又想不出什么有温度的话，不得已再次转移话题：“可能在监考吧，第一场快结束了，你有第二场吗，该去拿卷子了。”
不听还好，一听这话俞米更生气。
这借口找得实在敷衍，不具任何可信度，就算真的有人遇上急事临时需要更换监考场次，六个人同时有事的几率又有多大呢。
她最瞧不上黄莺这种事事和稀泥的性格的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装什么纯情大尾巴狼。
只是眼下确实无暇管那么多，因为她有第二场监考。
第二场考政史，卷子、答题卡各有两套。
学生若是不注意区分，可能会把答题卡搞混，尤其是黄莺所在的最后一个考场，乃事故频发区域。
最后一考场的学生大半属于交卷前再发力，纯靠天意吃饭的天赋型选手。
他们喜欢等到考试快结束再填答案，答题速度之快，连黄莺这个读了几十年书的考试达人看了都咂舌。
对一个不需要试卷就能答题的学生，你还指望他能认真看清答题卡眉头大标题的科目？
在解决不了学生的问题上，学校向来学会取舍，率先解决老师，一直以来，这份工作量都默认压在监考老师的头上。
刚刚的68分让黄莺看清眼下的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认真论起来，和在座的各位天赋型选手没多大区别，大脑几近宕机，运转速度实在是丢人。
如果把事情全都堆在考试结束前那几分钟干，她绝对干不完。
为了避免考生弄混答题卡，考试一开始，她就像只展翅的雄鹰，隔二十分钟就围着考场转一圈，挨个凑上去，认真检查考生有没有张冠李戴。
一旦写错，不仅需要更换新的答题卡，还需要更换条形码。
更换条形码，需要监考员先把贴好的那张薄薄的胶纸条形码完好无损地揭下，再转移到新的答题卡上，实在是一件非常考验技术的活儿。
凭她现在的机灵程度，怕是难以快速且完美的解决，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不是错后弥补，而是从源头减少或者杜绝失误。
黄莺觉得自己的思路没有问题。
并非所有的差生都是双差生，不怕雄鹰一般的监考员，再者，人容易被环境影响，只有一个怕不要紧，但若大半考生都怕，就会让剩下的双差生以为监考员是什么不好惹的角色，被迫收敛。
结果就是，整个考场的考生都被黄莺雄赳赳的气势吓到，以为她严抓作弊。
他们本来就是年级吊车尾，哪还在乎多考那一两分，对总排名完全起不到多大作用，还不如安分点，免得被黄莺搞。
考试考试开始以来，一个个缩在座位上像发抖的小鸡，安安静静的。
坐着发呆很无聊的，不如顺手写写题，还能消磨时间。
但他们已经习惯了不深入思考任何问题，看着差不多就瞎选一个，速度贼快，早早就把答题卡填满，只能继续发呆坐等考试结束。
黄莺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答题卡搞混避开了，最后竟栽在了答案填错题号这种更低级的错误上。
幸好人不多，时间也够。
正当黄莺低头吭哧吭哧抠第三张废答题卡上的条形码时，考场前门被“哐”一下推开，屋内所有人都被吓一跳。
尤其黄莺，差点撕坏条形码。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巡监的吴主任，便没吱声，低头继续揭条形码。
屋里双差生数量很多，吴刚，不过是一个他们每天都能见上十几遍的年级主任，他的面孔和声音早已不具威慑力。
大家趴在桌上，神情动作都懒洋洋的，连看都不想抬头多看他一眼。
吴主任脸色不悦，收着力道踢了一脚门，悻悻问：“这门怎么回事？推也不开。”
没人理他。
甚至于有些耿介的学生心里头还燃起一簇小火苗，讥讽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嘞！
一个年级主任工作这么不到位，连个考场门栓都检修不合格，关关不上，推推不开，我没怪你，你倒先怪上我了呦！
呵呵，老师都是大傻逼！
学生没必要舔着回答任何一个老师的问题，但作为监考老师，黄莺有必要回答年级主任兼巡监的问题。
鉴于她并不是该考场原班级的班主任，对考场的一切基础设施无需负责，她可以直接回答吴刚不知道。
但这不情况有异，她正聚精会神忙着撕条形码了嘛，特怕说话分清，办砸了更要紧的差事。
大概一分钟后，黄莺终于把条形码完整地揭下来，贴在新的答题卡上，她对面红耳赤的女生叮嘱道：“这是考场里最后一张答题卡，剩余时间不多了，注意点，别再写串了哈。”
女生频频点头。
受尽冷遇的吴主任等得有点不耐烦，又踢了一脚门，出声喊人：“黄老师，出来一下，找你有点事。”
黄莺从后门走到前门，吴主任的脚还在踢门边。
今天天冷风大，开考后，坐前门的学生说冷举手问黄莺能不能关门。
黄莺心想当然能关，她又不是变态的独裁者，也会感到冷的好嘛。
只是门锁坏了，她修了好久才把锁扣掰回来一点，最终也没能把门关紧。
有个考生自告奋勇，把一叠草稿纸叠成方块夹在门框边，使劲儿推了好几下门，才成功关紧。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把黄莺看得一愣一愣的，连连在心底赞叹孩子的生存智慧实在极具创造性，这么弄完后的门，劲风吹不开，人力推也得使很大力才行。
黄莺回忆刚刚那“哐”一声巨响，猜测他们这位伟大的吴主任肯定在开门前就被什么事情惹毛了，没耐心一点点加大力气慢慢试，而是选择直接一脚把门踹开。
一年多了，吴主任忍功还是不太够，脾气仍有点暴躁啊。
话说黄莺一开始并没有多讨厌吴主任本人，她一向欣赏擅长数理化的人，不论男女老少。
吴主任大名吴刚，和月宫砍桂树的那吴刚一个名儿。
吴刚在一中教了二十年生物，教学能力还不错，所带班级均分排名一直都很靠前，对学生的教学成绩还算负责，是黄莺读书时代最尊敬的那类老师。
因着这一点，黄莺一直对他多有忍让。
就连刚分到一个年级部搭班子那会，吴刚不知吃错什么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夹着个听课记录本，招呼也不提前打，直接推门进班听她的语文课。
并在下课后叫住她，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指出她的不足，并给出一系列不合理的教学建议后，她都没有生气，还能微笑着感谢吴主任不吝赐教。
大概两人命里注定犯冲。
吴刚并不领黄莺的感激赐教之情，从那会儿开始，有事没事就挑她刺。
眼下黄莺心里寻思，能叫吴刚放下巡监大事直直冲到考场来找她，可见惹毛他的事非同小可。
吴刚看向黄莺的眼神里有种终于让我抓着你真把柄的得意，趾高气扬道：“怎么不接电话，家长找小孩都找疯了找不着人，你这班主任工作怎么做的，家长打那么多电话，你一个也不接一个也不回？”
“啊？”黄莺有些傻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天早上打的吗，出什么事了？”
“什么时候？就刚刚。”
“家长说小孩生病没钱看医生，给你打了二十几通电话没人接，找小孩找不着，找班主任也找不到。一家急疯了，没办法只能打市长热线投诉你，市里立马来电话核实情况，付校长叫我务必妥善解决。”
吴刚激动的从脖子一路红到脸，问责的双眼里也迸发出离奇的亮光。
对一个在心底已经定好你罪的领导，解释再多都是苍白。
黄莺觉得不如顺从吴刚的心意，坦白道：“主任，我怕违反学校考场纪律，所以没带手机进考场。学生生病没钱去医院的事，我也是现在才听说。”
怕吴刚继续缠着她不放，黄莺补充道：“这场考完就放学，不好找人，等中午午休值班的时候我再找学生了解情况，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走别人的路并不能让别人无路可走，但对没有备选的人而言，也能起到很好的迷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