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一惊,敛下盘龙棍,转身,就见景曦双颊微红,怒气冲冲地望着她。景曦身后跟着唐六如,呼呼喘着粗气。
俄顷,只听“砰”的一响,屋门霍然洞开,满天下冲将出来,拉弓满弦,唰唰唰,连放三弓,十二支箭如急雨般射出,奇快奇准,每一支都直取言笑咽喉。换作别人,哪怕只是射来三五支急箭,性命也就当场交代了。
但言笑只纵身一跃,脚尖点地而起,凌空飞掠,盘龙棍直取满天下右肩肩胛。
“啊!”满天下一声惨叫,右肩肩胛上已多了一个血洞,同时,弓弦“铮”地绷断了。
“休要伤我父亲性命!”
“休要伤我师父性命!”
满换与贾宗正一前一后飞扑而上,满换拦在满天下身前,贾宗正则拦在满换身前。
言笑一击已出,必有致命的把握。哪怕满天下身前有两人拦着,也不过是多取两条人命的区别而已。
景曦深知言笑出手之狠辣,眼见满换与贾宗正上前送死,已来不及阻止,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盘龙棍直逼贾宗正心口。
“正儿!”满天下失声大吼,也不知怎的,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闪身挡在贾宗正身前,紧闭双眼,挺胸等着言笑最后一击。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只见言笑将盘龙棍轻轻一偏,直逼心口的一击却只是刺穿了满天下左肩肩胛。
言笑站在满天下面前,目光逼视着他。
满天下望着言笑,望着那双冷漠的眼,看到的却不再是愤怒与仇恨,而是某种病态的快意和狡黠,就像猫看到了老鼠。他第一如此确切地感受到恐惧,宁愿立死,只求一了百了。
“杀了我。”满天下拖着残废的双手,匍匐到言笑脚边,“求求你,杀了我。”
“不着急。”言笑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我好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你休想!”满天下脚跟一跺,鞋尖亮出一把匕首,他反身爬过去,将脖子伸到匕首上,只待轻轻一抹,便能教他丢了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言笑伸脚一踢,将满天下踢出丈余之外,不偏不倚,摔在贾宗正面前。
贾宗正托着满天下后背,将其扶起,急声喊道:“师父,别担心,徒儿定不会让她再伤您分毫。”
满天下却不喜反悲,长叹一声,慨道:“正儿,傻孩子。”
“爹。”满换扑了过来,护在满天下与贾宗正身前,“我和宗正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会护您周全。”
“你们俩——”满天下咬牙道,“杀了我罢!”
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喊道:“王爷到!”声音亮如洪钟,瞬间压过了一切喧闹。
伴随着一阵节奏沉稳的甲胄撞击声,只见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簇拥着一位身材壮实的圆脸男子走了进来。圆脸男子虬髯连鬓,身着精钢铠甲,胸前虎首怒目圆睁,显得威风凛凛;腰悬长刀,刀鞘上镶满了珠玉宝石,在太阳下闪闪灼目。
贾宗正起身迎了上去,喊声道:“父王,快救救师父。”
“太好了,王爷终于来了。”满换对满天下轻声道,“爹,我们有救了。”
满天下抬头望着言笑,眼里没有生的希望,反而充满痛苦、恐惧、哀求与绝望。
蜀王站在言笑面前,来来回回打量许久,道:“你竟孤身闯过了本王的七重院子?”
言笑点点头。
“你可知擅闯王府别院罪同刺杀皇亲,而刺杀皇亲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我就是我的九族。”言笑道,“只怕王爷杀不了我。”
“你在我府上如此大闹,本王不杀你,传出去,本王岂不颜面扫地?”蜀王瞧了满天下一眼,浓眉微蹙,“满郎中为何伤重至此?”
“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言笑道,“我倒乐见他长命百岁。”
蜀王突然喝道:“景曦!”
景曦上前一步,与言笑并肩而立,拱手道:“下官在。”
“你身为青龙探,堂堂朝廷命官,眼见同僚惨遭迫害,岂有袖手旁观之理?”蜀王厉声道,“更何况,龙渊盟的职责之一就是缉捕追凶,岂有眼见凶案在前,却无动于衷之理?追究起来,本王当治你忽怠渎职之罪。”
“下官知罪。”
“王爷稍安勿躁。”言笑懒声道,“敝人有桩公案,事涉王爷您本人,不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爷,不可啊!”蜀王侍卫上前道,“此女来历不明,难防别有居心,伤了王爷千金之躯。”
言笑瞥了眼侍卫,冷笑道:“我若是要对王爷不利,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吗?”
侍卫扫了眼遍地的尸体,咬咬牙,退了下去。
“王爷若是放心不下,不妨就请景大人与唐大人作陪。”言笑见蜀王面色犹豫,又道,“此事干系王爷血脉,王爷难道就不想听个真切?”
蜀王瞧了贾宗正一眼,皱了皱眉,道:“你最好别耍花招。”
言笑把手一伸,道:“王爷,请!”
“父王,”贾宗正拦住蜀王,劝道,“此女狡诈多端,杀人无数,父王切不可轻信于她。”
言笑道:“世子倘若有疑,不妨协同你尊重的师长一同听个真切。”
蜀王沉吟片刻,道:“正儿,你且携满郎中一同入屋听个究竟。”
“满县尉要是有兴趣,”言笑道,“不妨同来。”
“行!”满换扶起满天下,道,“我就去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
几人进了屋,唐六如走在最后,顺手关上了门。
屋子很大,但门窗一关,室内就暗了下来。
满换扶满天下坐好之后,旋即又点了两盏灯,屋里便亮堂起来。
此时,几人已各自落座。
蜀王坐在上座,高人一等,显得神气十足、严肃有威。贾宗正立侍身旁,眼角却时不时瞟向满天下,表现得很是关心。
满天下倚在卧榻上,一副血气不足的虚弱模样,目光四扫,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言笑,”蜀王绷着脸,问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现在可以说了吧?”
言笑道:“我已经知道茶花谷屠杀案的真相了。”
景曦长长吸进了一口气,目光盯在满天下身上,道:“凶手就是他,对吗?”
“没错,满天下就是幕后的真凶。”言笑道,“就是他,勾结其他十一个杀手,一夜之间,将茶花谷所有人屠杀殆尽。”
蜀王轻哼一声,道:“这就是你要告诉本王的真相?就是想告诉本王,你为了报满天下屠杀茶花谷的仇,不惜孤身闯王府,屠杀本王的护院?你想用本王的人偿还茶花谷的血债?”
“王爷有没有想过,”言笑道,“满天下屠杀茶花谷的动机是什么?”
“还不是景融不识好歹,死死藏着紫玉茶花,不肯交出,”满天下的一张脸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强撑着模糊的意识,用微弱的声音道,“王爷,卑职——,卑职也只是想将紫玉茶花抢到手,将其作为寿礼,进献给圣上,以悦龙颜。王爷,切莫听信此女胡言污蔑。此女居心叵测,断不可——”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言笑撇嘴道,“王爷,您心中应该也早有疑虑了吧?”
蜀王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世子的身份。”言笑道,“王爷,您也怀疑世子不是您的儿子吧?”
众人闻言,都都惊呆了。
贾宗正骇了片刻,率先回过神来,斥道:“大胆妖女,你行刺不成,竟敢口出狂言,反来诬蔑于我,挑拨我父子关系,用意恶毒,其心可诛!父王明鉴!”
蜀王威严肃穆的脸上此时已拢起一阵寒霜,手指言笑道:“你的指控最好有根有据,倘若信口雌黄,蓄意挑拨我父子关系——”他脸色阴沉,没有把话说完。有些话没说完比说完更有压迫感。
“我自然有证据。”言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揭开满天下屠杀茶花谷的真相。”
众人将目光投向满天下。
此时,满天下似乎深知败局已定,歪着身子,软塌塌伏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
景曦嘴唇微动,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口。
“人在危急关头,下意识的行为是最真实、最骗不了人的。”言笑看着贾宗正,笑了笑,“要不是世子不顾一切地闯进来,而满天下为了保护世子,又不顾一切地拦在世子身前,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弄清楚满天下屠杀茶花谷的真正动机。世子——”她冷声道,“比起他的亲生儿子满换,满天下显然更加在意你、疼惜你,甚至愿意为了救你而不顾性命,你不觉得奇怪吗?”
贾宗正显然没有想过,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缓声道:“我们师徒关系亲近,有什么好奇怪?况且,我与满换情同手足,向来不分你我,师父爱屋及乌,对我多些照顾,也是情理之中。你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自揣度我与师父的关系,实在可笑!”
“可笑吗?”言笑一字字道,“满天下,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你真忍心看着你的亲生儿子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