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酒店停车场的黑色商务车里。

林岚撑着额角昏昏欲睡，舌尖还在隐隐作痛——她归结于可能是昨晚喝醉后自己意外咬到的，虽说位置不太对，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坐在旁边的沈颐舟倒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着她的发顶无声的笑起来——昨晚的“取证”很成功，虽然美中不足有些模糊，但两人的脸还是能认出来的。

横店到A地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随着车子缓缓启动，林岚早就撑着头会周公去了，沈颐舟前倾身体看了一眼，为防止一会颠簸吵醒她，沈颐舟扶住她的后脑放低椅背，又取来毯子给她盖上。

车子经过减速带，林岚不安地动了动，摸索着捏住毛毯边才平静下来。

沈颐舟侧坐着看她睡觉，对她的小动作见怪不怪，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生日那天她说的话沈颐舟从不曾提起，并非他不在乎，只因不希望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在一个美满和谐的家庭里长大，唯一令他悲伤难过的只有爷爷的离世。而林岚的成长经历却只有苦难，似乎唯一的幸事就是《半月集》的成功。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鬓发，又想起自己有些卑鄙的计划，换做过去的自己是绝对不屑于使手段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林岚为他划定楚河汉界，时间也不等人，一旦杀青后两人分开，他担心林岚对自己的好感会渐渐消失——毕竟结合她的醉话，自己对她来说，肉 （体）的吸引力似乎更强一些。

思绪瞬间飘远，他还记得之前跟白亭书说过日后自己结婚时要让他们几个坐主桌的事。

他难得惆怅。

车子驶上高速，沈颐舟天马行空的幻想着两人的未来，眼皮也开始发沉，面朝着林岚睡了过去。

*

沈朝云开着车来到预定的落脚酒店，拉开车门就看到两人面对面睡得香甜。

她不想打扰，于是看了眼时间，还早。于是发微信问了高朗的位置，然后关上车门独自先去取房卡。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沈颐舟先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林岚睡得粉扑扑的脸。

他屈起食指蹭了蹭她温热柔软的脸颊，可惜时间不早了，虽然舍不得，还是得叫醒她。

沈颐舟晃晃她的肩，轻声说：“醒醒，回房间再睡。”

“……嗯？”她眼睛眯成一条缝，捂住脸打了个哈欠。

沈颐舟将咖啡贴到她唇边，“喝点咖啡，缓一缓就该下车了。”

她半睁着眼，咬住吸管。

沈颐舟感觉这个画面有点……不对劲，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边又响起她昨晚那句“好下流”，霎时红了耳朵。

她松开吸管又打了个哈欠，沈颐舟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林岚擦掉眼泪，抱着叠好的毯子发了会呆，说：“我好了，走吧。”

“等等，我给云姐打个电话。”沈颐舟打完电话，很快沈朝云就过来了。

经过沈朝云的特意安排，这次两人住斜对面。

*

转场后的生活节奏没什么变化，因为剩下的拍摄时间不多了，林岚更加珍惜在剧组的每分每秒，基本上除了睡觉时间都泡在片场里。

当时要加的小彩蛋她也抽出时间跟两位编剧一起完成了剧本。

大半个月过去，这天要到当地最负盛名的寺庙里取景。

因为没有晏温的戏份，林岚一整天都坐在监视器后盯戏，她跟着白亭书学会了很多拍摄技巧和专业知识，提的意见也更为成熟。

下午结束拍摄后，沈颐舟不见林岚的踪影，找了一圈才在正殿里找到她。

林岚背着手对着大殿正中最高大的那尊佛像出神，沈颐舟走进去，本以为她是在许愿，便没有惊动她，谁知走近了才看到她冷若冰霜的脸。

她无悲无喜的望着佛像，眼神却茫然又不安——神佛半闔眼皮的目光永远带着高高在上的慈悲，仿佛这世间一切不过是蝼蚁众生的徒劳奔波。

若轮回是真，何时才能逃出这无意义的生死困局。思及此，她有些烦躁，转身要走。

对上她凉飕飕的目光，沈颐舟故作轻松的说：“原来你在这。”

没想到沈颐舟会来，她低头借由眨眼的动作迅速敛去情绪，再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正常，“我再待一会，你先回去吧。”

沈颐舟哪肯自己离开，他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藏青色戏服，同她并肩而立：“你有心事。”

林岚下意识否认：“没有。”

“是因为快要杀青所以舍不得剧组吧。”

她的一众烦恼中确实有这一条。随着接近了拍摄尾声，她的戏份也所剩无几。

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一步一步走过晏温的人生，却仍未得出戏散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怀揣着满腔郁闷，林岚看向佛像，“……嗯，跟大家都有感情了，难免不舍。”

“山水有相逢，总会再见面的。”

“但愿吧。”她不抱什么希望地说。

沈颐舟打量着她的神色，突然掀袍在蒲团上跪下，闭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林岚安静地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并未在意他内心所求，只顾暗自感伤「好梦终需醒」的苦涩。

沈颐舟迎着那道注视回身玩笑道：“怎么，因为没换衣服又分不清我跟匡更莫了吗？”

“没有，”她颇为唏嘘的感慨，“都这么久了，哪里还会分不清呢，匡更莫……终究是虚构的，而你是活生生的人，我又不傻。”

“你知道来这里上香拜佛的人都说求什么最灵验吗？”

“……姻缘。”她听白亭书在拍摄空隙说起过。

沈颐舟看向佛像笑了笑，叩过头才起身说道：“走吧，该回去了。”

林岚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跟在他身后走出大殿。

沈颐舟余光扫过她被阳光镀上光芒的侧影——如神佛在世，愿你从此无灾无厄……亦盼你爱我。

*

21天的时间飞速流逝，晏温一角的剩余戏份只剩过世和另加的结婚彩蛋部分就全部结束了，白亭书打算分两天拍完。

这天先拍的是婚礼部分，剧组特意租了场地，上午布置下午拍摄。

林岚换上剧组赶制出的婚服，喜庆的大红色还是她第一次穿，总感觉怪怪的。

妆面和发型方面，李可然和孙桐为了这个小彩蛋真下了一番功夫，林岚从两人找来的众多素材中议定了现在的造型。

沈颐舟拍完跟唐麒的这场对手戏后，看着回放也难掩复杂情绪。他期待林岚穿婚服的样子，但不舒服的点在于，这场戏里的“新郎”并不是他。

唐麒看完回放才去换装，一进门就被那一抹正红吸引全部视线。

孙桐看见他站在门口不动，便催促道：“拍完啦？快去换衣服吧，小林都快弄好了。”

林岚听到他来了，便回头朝他笑笑。

“嗯。”唐麒回过神，低着头往里走。

等唐麒换好衣服出来，林岚已经化好妆，孙桐正在给她戴最后一支凤钗。

李可然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说：“坐这儿吧，省得我来回折腾。”

林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不习惯，她整部戏里没有女装，原著里晏温至死都是男装，只有儿时有过几次女装。而这几个月她也习惯了自己原本的男性发型和妆面，现在这张女性化十足的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不安地捏了捏耳垂，耳旁的珍珠流苏随着歪头的动作晃动起来。

“那我先出去，”她提着裙摆转头看向唐麒，正好撞上他发怔的眼睛，她尴尬的笑笑，说：“有点看不习惯对吧？”

“……没、没有，很好看。”唐麒慌慌张张地转头，紧握的掌心不知为何渗出一层热汗。

李可然捏着化妆刷安慰道：“安啦，我俩的手艺你就放心吧。主要你这一整部戏都是男装现在不习惯也正常，一会儿就好了。”

孙桐也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

林岚只能小心翼翼的推门出去。

化妆刷不停扫过面颊，唐麒闭着眼，心里乱得很。

当初同意彩蛋部分的加戏也是因为看了原著觉得纪思衡最后另娶她人的设定太过冷漠无情，更多出于私心，小部分是很好奇她的女装是什么样子，而这嫁衣她穿着……的确惊艳。

屋外。

沈颐舟两手交握等得心焦，出于专业演员的素养，他可以接受多加的婚礼彩蛋，但他本人的角度来说，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正盯着临时作为化妆间的那间房的屋檐出神，高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兴奋的说：“来了来了，老板你快看！”

他视线下移，登时愣住了。

因为原著架空时代，没有相符的婚服规格可供参考，李可然和孙桐根据林岚的意见，整体造型灵感来源于几部老电影和87版《红楼梦》，眉毛改为更为柔美的柳叶眉，头饰则从简，更侧重编发，头饰没有选择沉重的凤冠，而是从网络上一位手很巧的视频up主那里买来了凤钗和流苏发饰。

林岚走得很慢，动作太大的话她总怕头发会乱或者发钗会掉，但听着耳边流苏碰撞的清脆响声，唤起了小时候看古装剧中女主角的艳羡向往。

随着她走近，沈颐舟站起来，不由自主朝她走了两步。

林岚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她的椅子和剧本都在那边。

“我知道这个样子很奇怪，”她有些气闷道：“但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说完绕开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沈颐舟看着她的后脑勺，喉结上下滑了滑，高朗实在不忍直视，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老板！坐下吧，你现在的表情可太傻了。”

“唔……啊？”沈颐舟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高朗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按着他的肩一压：“坐下吧我的老板呐。”

“哦，嗯。”他坐下之后脑袋一片空白，脸上透着种呆气。

林岚觉得后脑勺莫名烫得慌，一回头对上他两眼空空的目光，只能羞恼地背过身不再理他。

沈颐舟被她连羞带怨的一眼勾回神智，敏感的在她的背影上看出了“我在生气”的意思。

他起身走近，果然看到她蹙着眉在看剧本，对于眼前出现的人视而不见。

他试图解释：“我是因为你这样很漂亮才看的。”

“……”林岚耳朵更红了，遮住额头说：“不要讲这种让人尴尬的话！”

沈颐舟直接将椅子拉到她旁边坐下，“我说真的。”

林岚用剧本挡住脸，有效阻断了他的视线，敷衍道：“那还真是多谢你夸奖了。”

啧。

沈颐舟有些委屈，明明她喝醉后那么喜欢自己的，怎么一到清醒状态就这么冷淡。而且从上次寺庙回去的路上开始，她对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那样防备疏离的状态，连说话都少了。

白亭书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到沈颐舟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岚——服了，痴汉一样。

虽说他喜欢林岚这件事在剧组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看到老友这么ooc，白亭书还是没眼看。

他走过去打断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小林这造型不错啊，很合适嘛！”

“都是可然姐和桐姐的功劳……真的不会像男扮女装吗？”

白亭书一听这话乐了，摆摆手说：“完全不会，你想太多了。”

林岚点点头，继续看剧本。

白亭书用剧本拍拍沈颐舟的肩膀，眼神和表情都透露出同一个信息——你给我收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