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机坪上缓缓停下一艘小型私人飞机。
沈父从驾驶舱出来,自顾自从桌上拿了个青橘,扯了片橘肉放进嘴里,从表情可见酸度颇高。
沈颐舟默默将果盘推远了些。
“…噗。”这已经是今晚…今早沈父第二次绷不住笑声了。
他连忙捂嘴,眼睛还是不住往自家儿子怀里瞟,然后笑得更厉害。
沈颐舟无语地往唇边竖食指,表情分明是登机时的疑问——有那么好笑吗?
这还用问?
好好一姑娘被蓝色薄被裹得严实,头上缠了条浅底花色的丝巾,下巴上打个翘着两角的小结——瞧着活像个俄罗斯套娃,吉祥物似的被自家儿子掩在怀里,宝贝得什么似的。
这景象,多新鲜呐。
沈父笑里透着欣慰,连熬夜的疲累都散了许多。
沈颐舟垂眸,仔细地拢紧被角,嘴角也有点压不住。
没办法,清晨的气温低,怕她受风着了寒,出门的时候临时找来用,比帽子稳固,只是没想到效果这么……别致。
略歇了会,父子俩简单收拾一下,开车回家。
许是真累着了,又或是他身上的松木香令人心安,林岚睡得沉,窝在沈颐舟怀里一路上没醒过。
将人搁进卧室,沈父长舒一口气,示意儿子随他出去。
来到阳台,两人各自点了根烟,沈父清清嗓子严肃道:“下不为例!这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你说的解决就这样?”
“怪我思虑不周,”沈颐舟吐出烟气,眼看它消弥,“婚姻的承诺,于她是枷锁、牢笼,仅凭我的感情不足以撼动她的认知,现在适得其反激起她的退意,只好先求稳,至少人还在,还有机会挽回。”
沈父侧目看他,忽地感慨一笑,叹道:“为情所困的坎,各有各的不易,我的经验并不适用你的情况,就不添乱了。我们这些长辈不急也不催,剩下的问题你自己琢磨,但不要为难她。一个姑娘家,孤伶伶长这么大不容易,是该谨慎些。婚事成与不成,要她情愿才行。”
“我明白,爸。”
沈父拍拍他的肩,回屋洗漱休息去了。
夜色渐退,沈颐舟扶栏远眺天边一线晨曦,伴着指间烟尘袅袅,默然静观这场日出的绮丽。
*
梦境光怪陆离,毫无逻辑。林岚只觉得一脚踏空,瞬间惊醒过来。
入目是熟悉的鹅黄床品,视线一转,大脑迟缓地认出这是阔别许久的别墅主卧。
瞬移?
……懂了,梦中梦。
她淡定闭目,确信再次醒来就能重回现实,在熟悉的助眠熏香与松软床榻中,神志很快浸入黑沉。
桌上餐盘被逐一撤去,沈颐舟将归家心切的父亲送出门,答应了晚些联系家里。回屋看她还未醒,便备好了晚餐所需菜品,收拾一番才得空躺在她身旁歇息。
不消片刻,她翻身蹭进他怀里,鼻翼微微翕动,显然嗅着什么,脸蛋拱到他胸口,呼吸归于平缓。
沈颐舟见怪不怪,照常俯首轻吻她的额发。
这般无需宣之于口却直观的心意,才是他所念所求的无上至宝。
所谓食髓知味,分手这种事……休想。
执念同她的体温气息一并入梦,沈颐舟再次回到那场朦胧喜事当中。循环往复的场景,可惜仍无法看清更多细节。
怀中稍有动静令他瞬间清醒,唯余那份欢欣还缀在心口。
她睡眼惺忪中满是困惑地盯着他瞧。
他默然收紧手臂,镇定回视。
“你……”她闭了闭眼,迟疑地问:“这是梦还是?”
沈颐舟莞尔,抓过她的手腕轻咬,用眼神示意她答案。
她木着脸扭头去看室内环境,确认无误后又问:“我怎么在这。”
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饿了吧。”沈颐舟将她一并扶起来,扫了眼墙上时钟,面上是一惯的柔和:“你睡了太久,先吃晚饭。等我,很快就好。”
目送他披衣起身离去,林岚呆坐着,茫然四顾,一时心绪烦乱。
在久违的浴室洗漱过后,镜中清晰地映出身上错落的痕迹。
一如当初在这里度过的第一夜。
那些如果当初的想法太过苍白幼稚,她晃晃脑袋,游魂似的下了楼。
料理台前,男人游刃有余地颠锅翻炒,不等她靠近便调了小火,回身朝她走来。
“茶几上有水果…”
“沈颐舟,”她扯住他的围裙系带,仰头笑道:“收了你家庭主夫的神通,我有话说。”
“先吃饭,你饿了一天胃受不了。”
她满不在乎耸肩:“死不了。”说罢,自顾自开了酒柜。
沈颐舟从她手中夺过酒瓶,软语劝道:“听话,想喝明天我陪你,今晚不行。”
她哼笑一声,也不坚持,投降般举手:“论独断专行,我比不上你。”
沈颐舟一怔。
她眼中落了大片寂灭的灰烬,了无生气。
“周末见完钟导,我们就离开这。”他呼吸发紧,俯身拥住她,“只是暂时……对不起。”
“多大点事,没必要道歉。”她顺着围裙侧边探进去,指尖一寸寸抚过他的胸腹,讲话相当跳脱:“我饿了。”
沈颐舟暂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将人安顿在侧,先忙晚饭。
林岚安静看他尽然有序地熬好汤底、切了面条开水下锅。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在餐桌上,汤底近似西北的大同刀削面但食材更丰富浓郁,配着几碟小炒和凉菜,简单而丰盛的一餐,分量得当,吃饱却不撑。
“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你。”她坐在客厅地毯上,不顾正精彩的电影情节,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我跟你不同,没有触类旁通的本事,动手能力差不说,因噎废食的性格也早早定了型。”
沈颐舟闻言刚想说什么,她身子一歪,枕在他腿上,不客气地戳戳他的大腿肌肉,她叹道:“不让我喝酒,清醒状态下能吐露的实话有限。我理解你想要保护我的心情,的确,之前跟乔景煦的事我不够谨慎着了道。但在你之前,我也活的下去。”
“不一样,”沈颐舟捉住她作乱的手,眸光沉静:“现在未来我都在,过去的状况不会再发生。”
“真羡慕你的底气。”她眼中明晃晃地闪着戏谑,抽回手按在他心脏处:“接近死亡的感觉,你应该不明白。”
沈颐舟眉头紧皱,她竖起三根手指,叙述的口吻:“在幼儿园突然昏倒,数次心脏骤停可惜还是被抢救过来;那场高烧,41度昏迷整夜无人照料,没死成,大脑也还正常;还有那次……”
掌下是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和愈发紧绷的肌肉。她起身跨坐在他身上,抓起他的手腕翻折过来,指尖点了点内侧血管,笑言:“楼下小诊所的大夫缝合的时候感慨我命大,只差一点距离就伤到动脉了。”
沈颐舟圈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刚开口就被她捂了嘴,只见她眉梢一挑,慢悠悠道:“怕我死啊?放心,讲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我命硬,不到时候想死都难。”
“别将自己跟那个字挂钩!”他动了怒,将人压在身下牢牢控住,“当是什么好话成天挂在嘴边?!”
“我这人打小被骂丧鬼长大的,还忌讳这个?”她半阖着眼,懒散道:“没人警告过你找对象千万别挑原始家庭差的?撇开家世、眼界不谈,情绪的索取堪比黑洞、无形的负面影响,大少爷——”
她挑衅地抬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长久以往,就不怕我另有所图…搅得你家宅不宁么?”
沈颐舟听了这话面色反而缓和不少,俯身道:“吓唬我,得拿真东西。何况,我巴不得你能对我有所图,我都给的起。”
此路不通,她又另起话头:“人品未必抵得过人性,眼下你我风华正茂,□□吸引力够强,那过十年二十年呢?老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信我专一,可我不信人的本能,上了年纪只会更喜欢鲜嫩水灵的,没本事的就去违法犯罪满足欲望,你这样的…要什么得不到?”
她的逻辑怪圈暂时无解。沈颐舟说不上什么情绪,混杂成无力:“我不……”
“小学的时候有天下雨碰到了班里的同学,她邀我回家避雨,我去了。”她打断道:“当年的新小区干净又安宁,她的房间具体什么样我没细看,但唯一记住她的书柜,深棕色,透明玻璃,跟里面填满的书一样又新又漂亮。那是我家被卖掉的第二年,也是我一无所有、被亲人丢弃的第二年。”
当时找了什么原因落荒而逃,早已记不得了,可那场滂沱大雨仍落在身上,阴寒湿气连同校内强制定课外书、她却捉襟见肘而被老师奚落排挤的愤懑,以及扭曲的嫉妒委屈一并留在记忆里,从未消散过。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涌出来,颤声哽咽道:“家…无论你如何看待,我要的「家」是自己赚钱买的、可供我独处肆意发泄情绪、无人有权驱赶、陈尸其中也无可指摘的地方!”
继《半月集》之后,她很久没有这样情绪外泄的时刻。
沈颐舟慌了神,想抱她却被用力推开。
“关系的平衡点是吧,”她踉跄起身,狠狠抹掉眼泪,昂着下巴居高临下:“搞清楚,我的未来里没有你。你想给的我不要,你要的我给不起,何必继续互相消耗?至于结婚…已有的镣铐都挣脱不开,我疯了才肯投身另一重樊笼!”
沈颐舟将人拉进怀里,她压抑的抽噎声将他的表达逼回喉咙。
“山风…”
“颐舟,我给你拨乱反正的时间。”她疲惫阖眼,“也请你给我空间。先分开试试吧,你是聪明人,当中关窍只需跳脱出恋人的身份就会明白…伤到你的感情,我很抱歉。”
电影被切掉,换成进组前未看完的喜剧,女主面试僵尸角色发出古怪的“meow meow”声成功止了她的眼泪,忍不住探头去看。
果然,她这样借助喜感的事物强制转移当下的负面情绪似乎成了惯性。
沈颐舟由着她看到结尾才抱起她回房。
这片子刷过很多遍,她并不好奇后续情节,这会只是盯着下方台阶提议道:“我先去向榆家暂住,你…”
“还记得在剧组跨年那晚,”他语气平和,“我们聊过什么吗?”
她哪有闲聊的兴致,抬手去拽他T恤领口:“别岔开话题,我说…”
“论顾左右而言他,你比我熟练,”沈颐舟故意将人往上抛,吓得她缩成一团,瞬间忘了要说什么,他忍笑道:“烟花很美,大伙忙着许愿观赏,你却兴致缺缺。”
“忘了。”她防备地双手抱胸,蹙眉的神态显然心情不妙。
“分明是害怕,偏嘴硬不说。”沈颐舟低头看她一眼,快步进了屋。
一挨着床榻,她连忙缩进被窝一挪一挪离他远些,扒着被角警惕道:“谈正事,别打歪心思。”
“看来一条被子比我这个大活人更能给你安全感。”
沈颐舟低落的语气令她一时无措,索性偏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我清楚你害怕爆竹,所以选了仙女棒。”他抬手拨弄柜上旋转木马造型的夜灯摆件,精致的瓷马绕圈旋转起来,将碎软灯光投在四周,好似星光阵阵掠过。
这是少数她肯收下的礼物,据王姨观察,平日里很是爱惜,只有他不在的夜里才肯用。
“事实证明,一概而论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在她紧张的目光中,沈颐舟故意拿起,不出所料她连忙扑上来小心翼翼地托住底部,一副生怕摔坏的慌乱。
“感情、婚姻好比这物件,”沈颐舟将掌心覆于她手背,两人合力稳稳将这易碎品放回绒垫上。他趁机揽住她的腰,“基于喜爱,用心去呵护、置于安稳处。”
“有够天真。”她揿下开关,四周光斑尽散,小马悠悠转停。“我提分手是基于现实情况,你这些理想化的理论还是留着哄别人更合适。你我进了死胡同,互不相让还是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看着办。”
“我爱你这件事,除了你这个当事人还能跟谁说?”听尽冷言冷语他仍不气馁,倾身上前说道:“对我来说,退一步是错失所爱、抱憾终生,所以这个选项必须pass。”
她低头深呼吸,雪化暖木的味道漫入鼻腔,带来安心的抚慰之感。
……是失眠夜晚最好的助眠剂,已经上了瘾,身体本能的想要亲近。
”我不是要逼迫你步入婚姻,一时贪心作祟,实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