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宴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那一刻,陈随遇的确松了口气。
但并没有觉得多么高兴。
想象里,他应该敞开大笑,又或者是指着秦安安的鼻子怒骂,细数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到最后他却只是沉默。
陈随遇不知道别人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的,也会像自己这般,到最后竟然只剩沉默,无言以对吗?
“小遇,虽然你写了不需要任何的赔偿,但我也会让我的律师拟定一份合同,按比例给你支付小优的抚养费。”
“好的,多谢你。”
“小遇……”秦宴安的表情,像是受了什么伤害一般,“你又何必跟我这么客气?”
陈随遇顿了顿,收好协议书原件,把刘茂成拉过来,说道:“这是我聘请的律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让你的律师来协调,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要带走的东西,今天我就要离开了。”
“这么快?”秦宴安愣住,“小优要怎么办呢?”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这几天他一直等待秦宴安回消息,也并非在坐以待毙。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能不能跟秦宴安顺利离婚,他都是要选择离开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带走小优,他自然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无论是此行目的地,还是住所,小优上学等等许多问题,他都想的清清楚楚。
当然,这些大多数是刘茂成帮他安排的。
刘茂成之所以会选择这样帮助他,也是因为他们做了一笔交易。
他刚毕业那年,刘茂成就曾经希望他能够加入律所,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拒绝了刘茂成。
而现在,刘茂成在京都的律所已经干的风生水起,所以他还想要去南市发展发展。
陈随遇愿意替他去试试。
作为交换,刘茂成帮他解决离婚官司大大小小的麻烦,做好他去了南市之后的所有后续安排。
陈随遇打心眼里感激刘茂成。
更让他高兴的是,裴澈也会跟他一起前往南市。
往后他们仍旧可以共事。
这已经是完全超出他想象的好消息。
或许未来,也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值得恐惧吧。
从前是他被未知吓住,不敢轻易改变现状,所以磋磨了自己,也磋磨了秦宴安。
而今天开始,他不要再继续退缩了。
……
陈随遇跟刘茂成离开的时候,夕阳西下。
高档小区楼下没有遛弯的阿婆阿公,万籁俱寂,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陈随遇看着小区里光秃秃的玉兰树,跟他们家院子里种的是一样的。
上一次认真的看它们,叶子还是青绿色,花苞也一簇簇盛开。
是一番热热闹闹的样子。
而现在,树枝上光秃秃的,为数不多的黄色叶子摇摇欲坠,到处都是一副枯败的景象。
冬天真的快来了。
陈随遇感觉冷的忍不住发抖,但身上那种枷锁感,束缚感,却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沈倾时的楼层,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忍不住想,秦宴安会是什么心情呢?秦宴安会不会感觉震惊,疑惑,茫然……或者懊悔呢?
陈随遇也不知道。
医学界认定,人每七年一个轮回,身体内所有的细胞全部更新迭代,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所以总有很多的夫妻熬不过七年之痒,也算有了一个足够科学的解释。
陈随遇七年之前的某一天,嫁给了秦宴安,那个时候他忍不住想,如果不嫁给这个男人的话,他的未来就要完蛋了,他的人生就要彻底走向毁灭。
所以他必须要嫁给这个人,他必须要尽快的进入婚姻生活。
就算是不般配也没关系。
就算是不相爱也没关系。
只要结婚就好了,结婚可以解决所有已经存在的问题。
七年后的这一天,他却觉得原来过不下去离婚,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反反复复,拼尽全力,不合适的人再努力仍旧不合适。
哪怕选择跟秦宴安分开了,他的天也没有塌掉。
人生没有那么多会让天塌下来的选择。
人这一生的容错率,明明很大。
刘茂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试图安慰陈随遇,但陈随遇却勾了勾唇角,露出了这段时间,算得上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用安慰我,我没事。”
他怕刘茂成不相信,想了想,又认真的说道:“我真没事。”
如果说决定离婚的最开始那几天,他的确反反复复的纠结,心里不断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做这种抉择。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尽管对未来还存在着迷茫不安的情绪,可是心头在这一刻,其实是完完全全松了一口气的。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今天所做的选择而感到懊悔,会忍不住产生,放弃了这样安稳的生活,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这样的念头。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完全不会有任何后悔的情绪,只觉得庆幸。
他跟秦宴安的婚姻,就像穿了一双不合适的鞋。
他试着走了很多路,仍旧还是磨脚,旁人都说这双鞋很好看,的确不应该丢弃掉,只有自己知道,如果不丢弃的话,或许有一天连脚都要舍弃。
他不愿意这样做。
他总要为自己着想。
就是心疼小优,从今往后跟自己一起颠沛流离。
……
从京都最东边的别墅区出发,到南市的市中心,整整两千二百公里的距离。
陈随遇要带着小优,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去机场跟裴澈汇合。
小优的大多数生活用品,陈随遇前几天都已经收拾好寄出了,但是还有一些需要随身携带的,需要陈随遇自己背着。
管家开车送陈随遇去机场。
一路上,光影闪烁,大片熟悉的景色不断倒退,逐渐变得陌生。
小优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尚且不知道,生活的重大变故。
陈随遇心里有太多复杂的想法,混合在一起,只剩下一片空白。
后车镜里,陈随遇能看见管家欲言又止的神色。
但他们谁也没说话。
一直等到了机场门口,管家帮着搬运行李时,才试探性的开口道:“夫人,你决定好了吗?”
陈随遇点点头,笑了起来,“是啊。”
“可是,夫人你不会后悔吗?”
陈随遇没说话。
他怀里抱着小优,背上背着背包,已经拿不了任何东西。
好在裴澈已经看见他们,快步走上来,接过了管家手里的两个行李箱。
有外人在场,管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夫人,您去了那边,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再跟我联系。”
“多谢你。”陈随遇点点头,客气的说道。
他没说自己已经托人,更换了所有联络方式。
从今往后,他会跟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断绝联系。
陈随遇低头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跟管家摆了摆手道:“我们先走了,多谢你送我过来。”
深夜的机场人不算多,陈随遇抱着小优,跟裴澈很快过了安检,上了飞机。
他给小优系上安全带,盖上毯子。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吵醒了小优。
她有些茫然的揉揉眼睛,“爸爸。”
陈随遇伸手握住她小小的柔软的手。
“我们要去哪里呀爸爸?”
“南市。”
“那是哪里呀?”
陈随遇笑笑,揉了揉小优的头发,语气温和,“那是爸爸和小优的新家。”
小优伸出手,顺势埋在陈随遇怀里。
她小小的一团,小手紧紧攥着陈随遇后背的衣服。
陈随遇知道,小优舍不得秦宴安,也对未来的生活感觉恐惧。
这几天,小优不肯去幼儿园,也不肯跟朋友们出去玩,每天一个人关在玩具房里写写画画。
她还在家里各个角落藏了不少东西。
陈随遇前几天不小心翻出来一个,打开看了看,发现是小优给秦宴安写的信。
像这样的信,不知道小优还写了多少。
小优舍不得秦宴安。
小优特别舍不得秦宴安。
无论陈随遇觉得,秦宴安有多么多么不好,有多么多么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职责,但秦宴安对小优都是很好很好的。
陈随遇为此甚至反复动摇,想过把小优留下,但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在来之前,小优眼眶也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独自哭了很久。
这让陈随遇升起一股无力感。
父母之间的矛盾,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孩子。
“小优,”陈随遇轻轻拍了拍女儿,“爸爸跟你大爸爸虽然分开了,但我们都是最最最爱你的人,现在小优只是陪爸爸去南市生活一段时间,交一些新朋友,小优不要害怕。”
“爸爸,我没有害怕。”
小优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
“如果小优不喜欢南市,也不喜欢在那里交朋友的话,爸爸到时候再把你送回到大爸爸身边,好吗?”
小优抬起头来,她纠结了一会儿,“好。”
飞机已经加速进入云层,窗外的景象从明明灭灭的灯光被黑漆漆的云层取代。
他们要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