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到期,任故文不打算续租。然而另一间空房的单念致小房主坚决不同意,联系房东,一口气交了七个月的钱,把房子保留到了到明年高考结束。
任故文倒也没说他浪费钱,只是越来越能看清自己和单念致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觉得自己何必高攀。任故文是旷野地里的棉花,单念致是雪山顶的白云,短暂的位置错乱令他们纠缠在一起,但终有一天,白云是要飘回天上的。
回到曦城后,任故文很少联系单念致,对于这一点,任故文的解释是家里开了家面馆,他要去帮忙,客人很多顾不上看手机,所以会错过单念致的消息。
不算撒谎,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因为身体的缘故,父母不让任故文干活,更多的时候,他和爷爷奶奶在家吃饭,院子里晒着被子,也晒着两位老人家和任故文。等到半下午,饭店没多少客人了,他就推着爷爷的轮椅,和奶奶慢悠悠地往面馆走,偶尔也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
冬天天黑的早,任故文家在曦城的一个小镇上,这里不像望海市夜生活繁华,基本上六七点钟的时候,送走最多的那批客人,店铺就要准备打烊收摊了。
任安离也是那个时辰下班,不先回家,直接来面馆帮忙。家离得不远,走路就能回去,姐姐骑在她的电动摩托上,把手拧一下停一下,配合全家人的速度。父亲推着轮椅,任故文解放双手,跟在旁边走着。
这是任故文回到曦城的第二天,和往年一样,平淡无奇。
他的手机调了静音,这个时间段,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朋友一般会选择发信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的那一刻,任故文就猜到来电人是单念致。
姐姐和母亲细碎的说起一天的忙碌,其他人插话附和,时不时会询问一下任故文的身体状况。上次手术后,家里人就想让他辞掉实习工作,办理休学,所以实习期一满三个月,达到学校的最低要求,他就回来了。
震动停止,任故文紧攥的手松开,心头叹了长长一口气。
如果单念致在身边,任故文是无法狠心做到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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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念致窝在沙发上,盯着自动挂断的电话,很久很久才回神。他极少遇到这种情况,任故文说忙,单念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忙完,发出去的消息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攒的多了,才会溅出微小的水花。
任故文真的很奇怪。白天对单念致不理不睬,到了晚上,到了他们从前约定好的时间,才会接电话,还是那么温柔,那么贴心,问单念致学习怎么样,一天做了什么。
思念压抑到极致才能得到反馈。
“你家面馆叫什么名字啊?”单念致问他,好奇里夹杂着半分嫉妒。
任故文坐在自己房间窗前的书桌上,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曦城的冬天比别的地方来的早,树上的叶子已经全凋落了,一抬头就能看到雪山,冷冽空气下,只看得到起伏的黑色山影。
雪山要白天才能看到,所以任故文没有调转摄像头,没让单念致看到他向往的白色山顶,平静道:“幸福面馆。”
特别寻常的一个名字。
单念致“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盯着任故文,傻傻的愣着。
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单纯无辜,明媚鲜活,诱使阴暗的人犯罪。但这不是单念致的错,单念致是最可怜的人,任故文不能责怪他,只能对自己生怨。
“念致,不早了,”任故文的心脏隐隐发痛,轻声说,“睡觉吧,我陪着你。”
静谧的夜晚,月光洒落银滩,无人窥探这个角落,任故文可以短暂松懈下来,做一场连自己都欺骗的梦。
单念致上了床,关掉床前的顶灯。
任故文的回应令他开心,单念致举着手机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棉被很软,像飘浮在云端。单念致躺下,笑道:“任故文你再等等我,高考完我们一起回曦城,以后冬天的所有节日我们都一起过。”
单念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憧憬,任故文不忍心戳破飞扬的泡沫,沉默一阵,迂回道:“念致,这些事情不着急,时间很晚了,赶快睡吧。”
“我在计划我们的未来啊,”单念致不满的嘟囔一声,却还是听话的放下手机,支使任故文,道:“都放假了,你别看那些设计图还有画画的稿子了,快躺到床上去。”
任故文依言,两个人侧卧而视。
“现在就好像我们还睡在出租屋里,”单念致真有些困了,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那个时候你总是平躺着,等你睡着了,我才敢看你。”
任故文拧眉,两个人对过去的记忆似乎有偏颇。他分明记得第一天带单念致回去,这个看似营养不良的小孩在他床上满床打滚,一见他来,还勾魂似的盯着他。
从卧室房门到床的那段距离,任故文走得无比艰难,后面上了床,虽然背对着单念致,却也能感受到背后要吃人的目光,把他放在火上炙烤、灼烧。这小屁孩一点都不知道隐忍和克制怎么写。
回忆起尴尬的场景,任故文忍不住笑了。
单念致闭了一会儿眼,听见笑声又睁开,问他笑什么。单念致困倦的时候,眨眼的频率会变得很慢,闭眼的时间慢慢变长,直到眼皮沉重,没了睁眼的力气,就会睡过去。任故文观察过很多次,所以十分了解。
等不到任故文回答问他,单念致没有计较,呼吸逐渐平稳,睡着了。
老实说,任故文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是没有什么情绪的、淡然的感知外界,像个机械一样运作。这并非因为任故文冷血无情,而是他刻意养成的习惯,他一直在减弱情感的支出,也从不期待收获。
物极必反。
单念致是任故文情感压抑到极致的一个爆破口,从前所积攒的欲望贪念,好的不好的,全冲到了单念致的身上。任故文想把单念致藏进撕裂的心脏里,再缝补好。
什么隐忍、克制,看不见,摸不着。
他只想拥抱单念致。
挂断电话,沉寂很久,任故文在漆黑的夜里开始后悔。他的自制力在看到单念致的那一刻,总会崩盘瓦解,碎裂一地。
日日如此,反反复复。
无休无止。
单念致有所察觉,但每次都是刚想问,任故文自己先一步挣脱那股矛盾劲,叫他念致,问他家里怎么样,父母有没有为难他,说他怎么看起来瘦了不少,称体重没,不要因为和父母置气就不好好吃饭。
年底沈墨雪和单唯忙着呢,一个飞太平洋,一个飞大西洋,都不在国内,单念致现在就算把房顶掀了,他们也只能联系瓦工修屋子,做不了别的。
单念致捏着腮帮子怼过去,“这镜头不对,你看,肉多着呢,哎呀任故文,你别整天关心这些没用的。”
任故文问他“那应该关心什么”,单念致又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所以然,跑出房间,跑到楼外的草地上。任故文看得不明所以。
不远处开了盏明亮的路灯,单念致把手机放到秋千架上,神经兮兮的凑近,说,“你坐在这里,看我做操吧,今天天气还挺好。”
大晚上的,月亮不错。
单念致穿着厚羽绒服,张嘴都能看到哈气,就那么毫无征兆、没有音乐伴奏的在漆黑无人的室外做起了体操,任故文无法理解,感到牙疼。
大概是看出任故文的惊讶,单念致做了一遍停下,抱着手机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的说,“我最近膝盖老不对劲,网上说要多锻炼。”
“膝盖怎么了?”任故文正色问他。
单念致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坐着太久,膝盖总保持一个姿势,所以起来的时候有些僵硬。”
任故文看着他,问道:“是不是没穿秋裤?”
单念致瞪大了眼,惊道:“你怎么知道?”
望海的冬天不比曦城冷,但寒风都是一样的吹,吹得人头疼脖子凉。任故文在望海市呆过三个冬天,知道那边的情况,跨年夜的大街上放眼望去,都是只穿单衣薄裤的潮人。
单念致也有这毛病。
任故文指挥道:“别待外面了,马上回去,过一会儿用热毛巾敷腿,或者你干脆直接去浴缸里泡。”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他了,单念致的眼睛异常明亮,飞快地跑回房间给浴缸放水,屋里有地暖,他脱掉外套扔一边,一套操作,手里还牢牢攥着手机。
等了好久,折腾的镜头终于平稳,单念致红着脸,一副娇羞且欲拒还迎的模样,说,“那你要看着我洗澡吗?”
“……”
静默三秒后,任故文说,“先挂,你泡完再打。”
单念致垂头,失望的“噢”了一声。
任故文盯着屏幕里圆溜溜的脑袋,只觉得头疼,心脏也疼,在监测手环呜哇呜哇的尖叫声中,捂着牙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