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城吗,难怪。”白叶低声喃喃。
唐城,外陆中聚居人类最多的国家,由世袭的城主统治。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人类与其他种族的混血定居在那里,科技相当发达。
两年前她曾拜访过唐城的首府,总的来说,不能算给她留下了什么好印象。那里的管制非常森严压抑,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一座绝对秩序而严肃的城市。
“那么你对于袭击,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宁栓继续道。
“我被操控了。”青年很快冷静下来理清思绪,用最简洁的语句回答。虽然记忆仍有部分人为造成的空缺,但已足够让他掌握大致情况。
“我们会重新提取你恢复后的记忆。”宁栓依旧面无表情,顿了顿后又补充道,“这一次,希望你不要抵抗。”
“我会配合。”楚苍点头,视线缓缓从几人脸上扫了一圈。白叶默默地眯起眼。她记得这是单向玻璃。
“那么就开始吧。”
横野与莉亚再次上前。这一次,水晶球里的记忆被展现给在场的所有人——
他从小大概就是个内敛的人。
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太多事。即使是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一个也许是不经意间的动作,一句随口说的话,都会被过度地解读。以至于这些信息量不断地增加,直到内耗自身。对此,他也只能自嘲地笑笑。虽然早已察觉了这一点,但这似乎并不是能轻易主动停止的事。如今,如此感性的自己甚至能读到他人的想法,很难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片漆黑。声音以某种极为奇怪的方式传来。听不清音色和语调,却能轻易分辨出对方的态度。
『派出我们现在能调动的所有人,必须要抓住他,再不济也要杀掉。』
『一个一次性的棋子而已,有必要吗?有报告称,‘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样大规模的动作反而会有暴露的风险。』
『有。当然有。因为他□□□星□。』
还不是时候。
破碎的语句被人为模糊了。
楚苍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他已经躲躲藏藏近十日了,期间的交战让他伤痕累累,可身后的追兵换了一批又一批,始终不肯放过他。记忆受损得厉害,他只下意识地知道要逃。但干粮和水已经耗尽,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他疯了吧,再往前可是‘那个地方’……』
听不清音调的话语又响起来了。
『无所谓,他要真去那里,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我们的任务一样能完成。』
他看向前面。景色与四周并无二致,除了一条奇怪的、逆向流动的小溪。
『走吧,去解决掉他。』
……横竖都是死。
楚苍倏然从掩体后起身,调动受伤的躯体以最快速度奔跑。他没有回头却躲避掉身后袭来的攻击,同时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
『喂,开什么玩笑?他真去冲神陨之地的结界啊?』
眼前场景猛然变幻。
黄沙漫天。
他竟然还没有死。楚苍奋力从地上爬起身。四周是茫茫无边的戈壁。虽然追兵的声音已经消失,但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除非运气够好遇到人烟,否则伤痕累累的他根本活不过几日。
但行动总比坐以待毙要好一些。他将随身携带的罗盘拿出,拨转了一下,而后准备顺着罗盘指出的方向开始慢慢向前。放回罗盘,他握紧手中漆黑的匕首,在行进的同时凝神。
五感几乎都被伤痛和不断迎面扑来的风沙麻痹住。楚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直到模模糊糊的声音终于在某刻被他察觉。
『…似乎有两个人……』
有两个人?
他猛然惊醒过来。身后已经有一个家伙偷偷跟着自己很久了。只是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另一处,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夹杂在风里的脚步声。
可是反过来说,跟踪了这么久,他却诡异的没有捕捉到身后人任何的声音。那家伙究竟是什么?
『杀了他。』
『…要不要去勘察一下情况?』
不会错了。
楚苍毫无征兆地回身,趁跟踪者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拼尽力气将匕首刺出。对方的攻击也在同时落下,腹部和肩上传来的钻心剧痛让他眼前有点发黑。
一声惨叫。他同时也体力不支地倒到地上。
袭击者被解决了。但自己的境遇变得更加糟糕。
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走到他的身前,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他的伤势太重了,而这里似乎正发生着战争,少女并不打算救他这样来路不明的人。
如果她就这样离去,他也没有权利让对方停下来——毕竟他也理解,战争就是这样的。
但是她想杀了他。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解脱。
假如他当真没有求生欲,又怎么可能撑到现在,还反杀了袭击者?还是说,这样做只是为了单方面满足她那天真到有些可笑的同理心?
不,不是天真。她分明懂得不该过分同情别人的道理,却又无法完全放下,置之不理。
『有区别吗?』
『一厢情愿的牺牲,真的会换来对方的感激吗?』
……他曾确信,这会是人致命的弱点,但现在似乎要更改答案了。
他被简单安置。少女始终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警惕着他。尽管他并不吝啬于提供关于自己的情报——但他实在知之甚少。于是他也只是趁此机会安静养伤,只打听了几句基本情况便闭上了嘴。
很奇怪,明明那名少女会在战斗时露出笑容甚至坏笑,却又似乎被战争弄得很疲惫——虽然这份疲惫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了。
战斗和战争对她而言,似乎有着很大的区别。
天生过剩的同情,以至于即使有理性,仍看不得这么多人的死亡么。不,比起同情,反倒更像是另一种,属于高位者不自觉的感情了。
怜悯。
然而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断罢了。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实际究竟是如何,他也无法去深究。
休养了两日,他便与少女告别。
其实自己的伤并没有好转多少,只是勉强能行走。但自己停留在这里,似乎一直在拖延对方的行动。所以他主动提出了要离开,对方似乎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他直直地顺着罗盘的方向前行。
回家……吗?
在戈壁中,他几乎已经全凭意志力在行走。一路走过来,早已记不清究竟过了几天。眼前不知何时开始又莫名其妙地变幻了景色。一片漆黑后,他已身处某处村庄之中,被身旁的人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
从路人那里得知,这里是名为“唐城”国度的边陲地带。于是楚苍再次将罗盘拿出来。路人告诉他,罗盘指向的,似乎正是唐城的中心首府的方向,那里是他们的“王”所居住的地方。
那便去首府吧。他没有停留,只是讨了些食物就搭上一辆去向相同方向的粮车。
追兵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立刻被堆积成山的伤势与疲惫追赶上。
只有假装专注地死盯着一个执念,才能骗过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
粮车载他到了半道,于是楚苍继续独自前行。途中他有过睡在路边,也有过被好心人收留过夜。凭着读心能力,也算是避免了不少潜在的危险。身上的伤口好了一半又开裂,又慢慢结痂。虽说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至少已经能自己勉强解决饮食问题了。
四周的景象慢慢变化起来。比起边陲地带,这里的科技要发达的多,管制也相当严格。路途中行色匆匆的人根本没有回头看他。楚苍独自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一座巨大宫殿的墙门前。这座宫殿华丽异常,却与四周赛博风的城市可谓是天差地别。格格不入的古韵,仅以四面赤色宫墙与外界割裂开,仿佛不是同一地域的建筑。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莫名的别扭。
“来者何人!无符印者不得入内!”门口的两名年轻侍卫用兵器拦住了他。
符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种东西。全身上下唯二能算得上财产的也只有他的匕首和罗盘了。
…罗盘?他忽然产生了种朦胧的预感,便又一次拿出那只罗盘,伸手要拨转龙头。意料之内的,龙头再次径直指向了宫殿紧闭的大门。
等等…拿在手中近距离比对了才发觉,他手中罗盘上刻着的飞龙,竟与宫殿飞檐上雕刻之龙极其相似!
——难道说,这里真是他的“家”?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这个,可以吗?”楚苍有些急切地上前,将罗盘展示给对方看。
“这是什么……”两名侍卫有些疑惑地眯眼,端详许久后也未得出结论,面面相觑。
『这并不是符印啊,但是上面却有最尊贵的龙纹和龙样。普通人使用可是死罪。』
『没见过他…但搞不好真是什么大人物,还是谨慎些为好。』
“请稍等,我先去禀报一下。”一名侍卫向他点了点头,转身从侧门进了宫墙内。另一名侍卫则仍旧守在门口。
只片刻后,那名侍卫便走出来:“请将罗盘暂时给我,‘王’说他必须要亲自鉴定。”
“这……”楚苍有些犹豫。
“请放心。鉴定完后必定会交还于你。”侍卫伸出一只手摊开示意。
楚苍感知到对方并没有说谎,也只是按规矩办事。但他们这样说,说明罗盘确实是相当重要的物品,再加上此刻也实在别无他法。他将罗盘交出去,看着对方将其郑重地捧在手里带进去,“十分感谢。”
然而此后,竟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无音讯。那名侍卫没有再出来,甚至没有任何人从宫门进出,他获取不到任何的信息量。
楚苍有些焦急地在门前等候着,几乎都要成为第二个看门的侍卫。如果仅仅是鉴定罗盘的真伪,应该花不了这么长时间。莫非这罗盘实际上并不是他的东西?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身份其实过于特殊,里面的人正在紧急商讨该拿他怎么办?
离开,他无处可去。不走,他也不知道要再等多久,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但是做点什么总比在原地胡思乱想好。楚苍决定先向那名留下的侍卫询问一下基本情况。
“请问里面在……”
“抱歉,职责在身,恕我无法透露。”侍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问句,迅速公式化地回答。然而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办法了吗。
“宣,来者楚苍,进殿!”洪亮有力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从殿内传出。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侍卫看着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楚苍十分讶异地走上前。他全程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名字,罗盘上也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难道说这里的人真的认识他?
朱红色的大门在眼前被缓缓打开,竟那样熟悉,与某个画面逐渐重合起来——
“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在外面迷失了方向,就顺着这个罗盘走。”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在门里,眼里满是担忧和不舍。他将一只罗盘小心地递给自己,顿了顿后又忽然正色起来,认真开口道:“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这几个字,字字打在他的心上。眼前浮现出信纸上谁人遒劲有力的字迹。
这是…他的记忆?还有那名与他道别的少年是——
“唔!”身侧的侍卫忽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后无声无息地倒下。
『幸好幸好,差点就赶不上了。』
『让我看看…喔,你在读我的心吗?』
明明已经跟丢了这么多天,他们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再次发现自己的?!楚苍猛地睁大眼回头,一只手要抽出身侧的匕首,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
“□□□,□□□……□□□□□□□□□□□□□□□□。□□□□□□。”
破碎的语句再次被人为模糊了。
“宣,来者楚苍,进殿!”里面的声音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再次响亮地重复了一遍。
进殿…“王”……明明离那里只差了一步的距离…只要到了那里,一切的谜题都会解开……
不行…不行……!
然而楚苍的四肢再无力气,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他的眼前模糊着变暗,唯余一抹宫墙的赤红。
一片漆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