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敢再多停留地走到大门前，玖注意到白叶像是在做心理准备般稍稍顿了一下，右手搭到刀柄上，吐出一口气才缓缓推开门。
门向两边展开，外侧果然满满地站了两列持武器的侍卫，两步一人。他大气不敢出地紧紧跟着白叶，快步往前，穿过门一路走到前庭，全程的一切细微举动都被两侧无数的侍卫紧紧盯着。
……这究竟是外交还是通缉追捕啊。终于走出正门外后十多米远后玖才敢彻底放松下来。感觉自己全身都爬满鸡皮疙瘩了。
“还好吗？感觉你的表情都快虚脱了。”刚才明明也很紧张的白叶主动朝他打趣地开口来缓和气氛。
“没事……”他手上还抓着鸽子，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第一件事就是立刻道歉，“那个…对不起。”
“所以你真是来偷鸟的？”白叶看起来完全没放心上地笑着看他，“任务要求？”
“算是吧。”又对自己做的事只字不提？玖现在已经能敏锐察觉到自家负责人这一点性格特征了。
“…你那边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能放我们出来就说明他不打算追究你。”她耸肩，“大概也是不想用人质要挟这么低级的手段来对付我。”
毕竟如果真打起来了对两方来说都没好处。
“……谢谢你。”就凭相里乾看他时不屑的眼神推断，其实是因为哪怕真的是来刺杀也没可能成功，所以压根就没把他放心上吧……玖心知肚明。
但白叶却愿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毫无犹豫地选择信任，甚至挡在他前面担责。
——“负责人”……究竟会“负责”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倒也确实发现了些问题……”她若有所思，“我本来以为他们俩关系应该挺好的。”
“怎么说？”
“楚苍和相里乾。楚苍当时记忆里那位送别的人应该就是他，所以按道理来说他们也算是久别重逢……但现在楚苍只是相里乾名义上的侍卫长，其实没有调动侍卫的权力。而且你也看到了，相里乾对他的态度。”
“…确实。”玖也皱起眉。感觉这件事并不简单。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事。楚苍没有明确表示的话我不打算掺和进去。”白叶呼出一口气，抬头想看天却郁闷地发现视野被前面的高楼完全遮挡住。
“但这样的话…他又是为什么要邀请我来呢…？”
明明都自顾不暇，却还要请她这样一个外人来？
“你的任务怎么说？”白叶貌似是终于开始查看她的通讯表，才看到他之前发的消息，“啊…抱歉原来是我之前没看到…和他们喝茶我不太方便看通讯表。”
“没事。”也幸好没当面看。
“任务的话…学姐你在宫里有见过一个青铜罗盘吗？”他边描述边比划着大小，“上面有很多符文，还有一个龙的雕刻……”
“罗盘？”白叶闻言愣了一会儿，忽然显出一脸惊讶，“等一下，罗盘？”
“真有？”
“今天倒是没见过。但你说的那个…不会就是楚苍当年拿着的那个吧？”她甚至还近距离观察过，以至于现在都还有印象。
“…啊？”居然连起来了？
“这是你要找的东西？”
“对。”玖点头，简洁地解释，“案发现场发现了羽毛，所以我一路找到了首府。现在鸟也抓到了正好去交差……”
“那罗盘呢？”
“……没找到。”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跑路出来了。但现在回去再找就太不现实了一点。
“线索指向首府吗…那可能会有些棘手啊。”白叶合上通讯表，看了眼玖手上一直被抓着的可怜鸽子，“算了，既然如此那就和你一起去那边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了……早解决早点溜。”
玖后知后觉地把手里倒霉的小鸟提起来。被拽了一路它现在终于有点支持不住奄奄一息了。
“呃……那个对不起请你再撑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古董店门口站定。白叶看着门上的牌匾若有所思。
“这边。”玖熟门熟路地掀开门帘和白叶一起走进去，“你好——”
“你好，啊是你回来了。”老板看见玖后露出温和的微笑，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鸽子后微笑变得有些疑惑，“这是…？”
“是羽毛比较可能的来源。”玖把鸽子放到空着的横桌上生成藤蔓简单固定，故意回答得比较模棱两可。如果失窃的真是楚苍的罗盘，线索又指向首府…那这件事就绝不是单纯的偷窃那么简单。
“好。辛苦了，我去叫不白过来。”老板点头，又看向玖身后正在四周随意张望的人，
“请问这位是…？”
“啊，我——”
“哎呀……来自神陨之地的神族后裔白叶竟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呀？”
微哑的声音忽然从斜上方传来，三人同时抬头，旋式的木制楼梯上不知何时正斜倚着一名红衣的女人，身姿婀娜，绣着花朵纹样的淡红披肩带着长长的流苏悬空垂下来。她怀里抱着那只叫“不白”的黑猫，眼里带笑地侧身望着下面的人。
艳丽无比。却又媚而不俗。
“……”被点名的白叶相当谨慎地没有立刻接话，但看向上方的双眼眯了起来。
“泓秋…？你怎么下来了，这么难得。”老板轻声询问，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猫。
“我来迎接远客。”女人语气妩媚，笑意不减，顺着楼梯娉婷袅娜地走下来站到白叶面前，每走一步衣饰上的铃铛都发出荡人心魄的清脆响声，“认识一下，我名曲泓秋，这一位是文漾。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了。”
“…你好。”事到如今白叶也只能礼貌回应，“我只是顺路陪他过来。”
然而此时这边的玖还一脸懵的愣在原地。不仅仅是女人惊艳的出场冲击力太大，而且——
——等等等一下，刚刚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很离谱的词？
“她，她刚刚说你是…？”
“神族后裔………”还是被发现了。原本试图直接越过这个话题的白叶捂脸，万分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没错。”
——虽然也不算是什么特别保密的事，但是能不能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就让别人掉马啊喂。
“？？”玖有种突然被通知了父母其实都是富二代但为了考验他所以一直在瞒着他现在终于可以继承万贯家产了的奇怪感觉。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只是个比较古老的名号而已……”白叶看到他的表情变化显得更加无奈，“就像你在一群用惯了通讯表的人里突然掏出一台相机一样——虽然在某些方面可能会很好用但其实也没那么好用………”
“……好奇特的比喻。”
“咳好吧其实我自己知道的信息量和你在历史课本上能学到那点的差不多……”她继续捂脸。印象里小的时候神族好像就已经没落没什么族人了，更不要说后来自己又被封印了百年，以及神陨之地内外还有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总之到最后她好像也只是多顶了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字。
“…好厉害。”于是玖换上一副“看课本里历史人物”的眼神。不对，他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课本上的人物了。
“先不说这个，所以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白叶已经完全放弃挣扎地转向红衣的女人。
“借一步说话。”目的达到，曲泓秋笑着向楼梯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便回头交代，“漾，不用管我们，你们自己聊就好。”
“好。”文漾点头把猫抱到桌上的鸽子面前。不白喵喵地叫起来，警惕地朝小鸟伸出爪子试图扒拉它。
玖这边继续任务，白叶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对方走上二楼。
二楼面积不大，只是个阁楼性质的小间，简单装饰中透着古韵。正中摆着一张矮桌和两个绣花坐垫。天花板很低矮，上去后两人都不得不弯着腰走到坐垫旁坐下。
“不必拘束，闲聊些就好。”曲泓秋微笑着开始动手为她沏茶。她手上的动作柔媚自然，眼神却含笑，直勾勾地望向她，“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那你就回答点你觉得我会问的吧。”意外熟悉的茶香四溢开。白叶轻叹出一口气，看着对方手上的镯子跟着动作微微晃动。
女人再次露出妩媚的笑容：“我是这家古董店真正的老板，文漾是我收留的孩子。但同时，我也是个风语者，所以——我对你很感兴趣。”
“风语者？”
“小女子不才，虽然没什么特殊能力，却稍能捕捉整合些风里秘密与情报。这个名字是我给自己起的代称。”她将沏好的茶从桌上递过去。澄澈淡绿茶水溢出苦香。
“要想引起你的注意、和你买卖故事可不容易。听说你要来，我当然要提前准备些薄礼。”
“……”所以你就直接在一群人面前报我身份证？白叶望着眼前半满的茶碗，没有立刻喝下，“…你想要我做什么？”
“您对‘古董’是怎么看的呢？”她没有回答，却反过来询问。
“…古董？”白叶疑惑地抬头与对方淡蓝色的双眼对视。
“古董是蕴含着时间，历史与记忆之物。它们是活的，生命却被困于“此刻”，是死的。”曲泓秋念着，忽然露出温和的笑意，“但你的能力不一样…你可以让生命‘活过来’。”
“……所以？”白叶的眼睛眯起来。
“所以，我想要您的‘玉’。”
“…你？！”她是怎么知道的？她都知道些什么？
曲泓秋说完，将白叶已经完全没办法掩藏的惊异尽收眼底，忽然又掩面有些嘲弄地笑起来，“和您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玉只会为其主人所用，所以我希望的是能够有朝一日借用您宝石的力量。相应的，我也会给予你等价的帮助。”
“…………”白叶沉默着低下头咧开嘴角。真没想到…居然不是在首府，而是在这种地方，自己的节奏完全被对方牵着走了。
“我想知道您的态度。”对面的人歪头，好整以暇地笑着望她。
白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很新奇的角度，但恕我无法赞同。”她重新抬头直接与对方对视上，“生命的‘此刻’何尝不是一种由‘过去’积累造就的‘未来’。”
“是么……”曲泓秋不知为何也低头微笑起来，却并不反驳，“……我想也是。”
“你们是一对…是吗？”白叶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
对镯，相称的蝶与花的纹饰。
“对。”被点明关系，曲泓秋也坦坦荡荡地承认。
“所以…刚才那些话，究竟是你的态度，还是那位文漾的态度？”
作为古董店真正的老板却把店完全交给另一人，说明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痴迷于古董；明明言辞激进却又对自己的回答不加丝毫反驳，说明这很可能并不是她自己的想法。
大胆猜测，才能夺回一点主动权。
曲泓秋愣了一下，忽然又笑起来，发簪上的花朵珠串随着笑意轻颤。这一次她的笑容却似乎与先前不太相同，带上了点欣赏的意味。
“…你很聪明。果真是名不虚传。”
“有关宝石的事，你都知道多少？”白叶开口，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都在这里。”她摊出一只手，指向白叶面前的茶碗。随后身体忽然前倾向她靠近，在有些暧昧的距离堪堪停下，轻声开口，带着微香的吐息落在她耳侧，“我很喜欢聪明人。有胆识的话……就喝下吧。”
突如其来的靠近。白叶全身僵硬了一下，放在桌上的一只手不自觉地缩紧，
“…这是什么。”
“是‘她’留给你的礼物。”女人稍微偏头近距离看向白叶，披散下的发丝轻拂过她的脸，“她说……你会爱上喝茶的。”
“你说的那个‘她’，是谁？”
曲泓秋轻轻摇了摇头，笑着不再回答。
“………”
白叶端起桌上的茶碗，里面的茶水尚且温热。
未知太多了。诱惑…太大了。
——而她偏偏从来不惜以身犯险。
她举碗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