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远是时隔多年才鼓起勇气,决定和沈确在一起的。
工作后,经济开始独立,人也莫名多了很多勇气。学生时期的暧昧情愫在重逢后不断扩散,当林知远不再满足朋友身份后,她毅然决然,向沈确发出邀请。
工作后,连冲动的底气都足了。
讲完一大堆没头没脑的话,林知远就低下头,紧闭着双眼,又期待,又害怕。
她没想到沈确会那么快就答应她,毕竟她连挽回的草稿都已经打好了。
她只记得,那晚的沈确格外温柔。那晚的她,似乎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期待。
沈确去世后,林知远才知道,那晚,沈确给了自己一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了断沈确决绝的念头。
日子还是要继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林知远便又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家里还保持着原来的布局,每天回家,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还原,维持,回忆。
毕竟没有结婚,公司领导只是简单安慰一下林知远,便又开始给林知远安排下一个项目。
不过这样也好,忙起来,就没有精力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林知远过了饭点才下的火车,经过几十分钟的地铁,才拖着行李箱回到家。
她打开门,将行李箱扔到一边,闭着眼,垮着身体叹道:“我回来了。”
不同以往的,没人回复她。
林知远将额头贴在墙壁上,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那。
“我好累啊!”
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林知远将脸颊贴在墙壁上,待冰冷的墙壁平复她的心情后,她才站直身子,走向厨房。
冰箱里除了几个鸡蛋和几颗瘪了的青菜,没有什么可以入口的。沈确在她身边的时候,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别说冰箱里的新鲜蔬菜,每次她出差回家,餐桌上总是有刚做好的饭菜,像是计算好时间,掐点做的。
林知远诶了一声,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泡面,苦笑着:“你要是看到了,肯定又要说我。”
她又立马摇摇头,俏皮道:“但现在就算被你看到了,你也管不了我。”她望向一旁,仿佛一旁站着什么人,“谁让你先走的。”
“被你说我也要吃。”
水要开还需要一段时间,林知远干脆靠在橱柜上,沉默地等待着。今天一整天都在赶行程,一刻都没有停下来,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松一口气。
“要是你在就好了。”林知远想着,“我只要抱一下你,我就能充满能量了。”
高中几个玩得好的朋友都留在本市,她们定期都会聚一次,她和沈确从未缺席过。聚会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谈谈最近的生活,不时对学生时代的日子感慨一下,吃吃喝喝,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沈确离开后,她们都不好再叫上林知远,生怕她触景生情,情绪崩溃。
林知远是突然出现的。她们聚餐的地点也就那几个,林知远随意逛了一下,便见到了她们的身影。
大家见到林知远,先是震惊,后是沉默,原先的话题戛然而止,低着头,你瞄瞄我,我瞟瞟你。
“怎么都不说话了?”林知远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欢迎我吗?”
许可赶紧搂住林知远的肩膀,连连否认:“怎么会,看到你能走出来,我们开心都来不及。”
林知远缩着脖子看向许可:“什么走出来?”她了然地点头,“哦,当然要走出来啊,怎么会走不出来?”
“我和她迟早会再见面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她笑着问大家:“最近过得怎么样?”
众人纷纷点头。
林知远叹了口气,拿出她的购物袋。“沈确不在,都没人给我的零食柜添东西了,刚刚打开柜子才发现空了。”
“诶!”林知远身子前倾,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蓝色包装的薯片?这么大,右下角还有一只小熊,有好几种口味,蓝色的应该是蔬菜味。”
她坐回到椅子上,一脸失落:“之前沈确给我买的,可好吃了,但我去超市逛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
“不知道这家伙是在哪里买的。”
众人纷纷摇头。
“我们一会儿去唱K吧?好久没有唱歌了。”
大家看着她,只好点头。
今天的林知远异常兴奋,像个没事人一样,唱歌,喝酒,样样积极。每一首歌她都要唱过去,每一种酒她都要喝过去,关于沈确的事情,她都会坐在一旁逼着人家讲完,桩桩件件,听过的没听过的,她都要再听一遍。
散场的时候,是许可送林知远回去的。明明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她却还拉着许可:“你再跟我讲一讲她的事情好不好?再多讲一些。”
林知远双手捂着脑袋,十分惊恐:“不过一年,我连她的声音都不记得了,要是不听与她的通话录音,我连她的声音都要忘记了。”
“大家都不愿提起她,可要是连我都忘记她了,她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拉着许可的衣角,祈求道:“你再跟我讲讲她吧。”
林知远一直闹到凌晨才将将睡去。将林知远安顿好后,许可绕着房子观察了一圈。葬礼过后,她来看过林知远一次。那时这房子就是这样的格局。就连......她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她见沈确穿过几次。就连这椅子上的外套都是以当初的姿态放着,未曾落下一粒灰。
离开的人是解脱了,痛苦的是留在原地的人。
许可转头看向转角处的照片,照片上那两人正笑得甜蜜,任谁看了,都觉得她们是极其恩爱的一对。
“她是什么时候计划离开的?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呢?她们之间的幸福,是不是沈确一手打造的伪装呢?”许可不禁想道。
沈确自杀的消息,还是通过别人得知的。当时许可就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世间所有人都有过自杀的想法,沈确也不会自杀。怎么会呢?她从来没见过沈确伤心难过,沈确总是比所有人都乐观开朗,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介怀,甚至,大家的心事都是让她来开解的。
一个月前她们还见面了,她们两个是这样幸福,两人还计划工作稳定了领养一条小狗,新增一位家庭成员,稳中向好的感情,怎么会舍得抛下?
许可叹了口气,转身看了眼卧室,轻声关上房门。
在了解沈确的遭遇前,许可确实觉得自杀对于沈确来说,就是无稽之谈。谁会这样想不开,放下这样美好的生活?
但现在,许可只佩服沈确的坚忍,能活到三十岁,应该是她最大的努力了吧?
林知远做了一整晚关于沈确的梦。从她们最初的相识,到后面的分别,再到她鼓起勇气对沈确的告白......她们之间的所有的故事,通过短短一晚在林知远的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地重演一回。
不知道为什么,沈确走之后,林知远总是会梦见她们在一起时的画面。那晚的忐忑、那晚的期待、那晚的欣喜......
“可以啊!”每每回想起沈确那如释重负的回答,林知远总是会无意识地流下眼泪。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当她发觉恋爱也无法挽救自己的意志时,沈确的内心该有多撕裂?
睁眼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没想到自己竟睡了那么久。林知远半坐在床上,敲敲自己沉重的脑袋,低着头,懊恼道:“对不起,我又喝酒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喝酒,但是......我真的太难过了。”
“失去一个人的痛感总是来得缓慢而悠长。你刚走的时候,我还能说服自己你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下,我们迟早还会再见的。但时间一久,每次回头的时候都没有你的身影,每次张开手,迎来的都只是空气的时候,我才迟钝地、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你是真的离开我了。”
“昨天发现你给我准备的零食柜都空了。”林知远转头看向一旁,“你有感受到我的心痛吗?”
“你会不会后悔你那个决定?”
林知远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卧室,“自言自语”着:“昨天找了好几个超市都没有找到你给我买的薯片,你这家伙,一点都不贴心,好歹给我留点线索啊!这么好吃的薯片,就这样被你带到天上了。”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六周年诶!”林知远从冰箱里扒拉出一袋吐司,坐在沙发上机械性地啃着,“难怪我最近老是梦见那晚的场景。”
“至少那个晚上,你是打算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对吧?”
每年纪念日,她们总是会回到那个地方,在附近那家餐厅吃个晚饭,饭后吹着晚风,牵着手走在江边,看着江边不断来往的船只,还有桥上不断穿梭的车流,她们慢慢地、紧紧地跟在彼此的身边,分享自己想到的开心事,吐槽遇到的垃圾。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她们之间的感情为这一天赋上特别的意义。
林知远梳洗完毕,就驱车赶往那个地方。就像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一般,她选了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化了精致的妆容,背着手,一步一步,俏皮中带着些许羞涩,像是有人在那等她一般。她来到两人牵手的地方,站定,抬头问道:“怎么样,好看吧?”
风在呜呜吹着。
她依旧选在那个餐厅吃饭。每年都在这里庆祝,时间一久,餐厅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俩。
“诶?今天沈确女士怎么没有来?”
林知远接过菜单,依旧是那个借口:“她啊,出差去了。”
“可是......”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措辞,“今天不是你们的纪念日吗?”
林知远皱皱鼻子,无奈道:“社畜一枚,没得办法。”
服务员礼貌性一笑,说了些场面话,便拿着菜单下去了。
“我点了你最喜欢的套餐。”林知远向对面伸出两个手指,“而且是两份!双倍快乐!”
林知远得意地说道:“让你看得见,吃不着,急死你!”
林知远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人们,抿抿嘴,努力维持笑容:“我会努力把两份都吃完的!”
吃饭途中,乐手走到她身边,照例给她拉了一曲《一步之遥》。林知远放下餐具,不由在心里笑道:这人,每年都会来这一出,也不知道腻。
她听着熟悉的乐曲,看着对面笑着,大笑着,几滴眼泪不由得从眼角挤出。
那是喜悦的泪水。
饭后,林知远来到江边。江面上还是有那么多来往的船只,身后的老老少少,携家带口,有说有笑。她看着江面,沉默不语。良久,她才试探性地翘起她的食指,接着是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在空中停滞许久,手掌依旧是空空如也。
林知远的心刺痛了一下,她目视前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努力扯起自己的嘴角。“六年了,变化真大。不知道六十周年的时候,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早知道就在这埋一个时空胶囊了,等我们十年、二十年后再来挖,到时候肯定很有意义吧?或许,有了这个牵挂,你就不会离开了。”
“说真的。”她偏头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借口,还是真的喜欢我?”
不过一瞬,林知远就拍拍自己的脸,自嘲:“抱歉,我一个人就是容易想多,想东想西的。我不该这样揣测你的想法,你要是不喜欢我,不会跟我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活下去的借口有这么多,但女朋友只有一个,不是吗?”
林知远继续看向江面,看着晚风吹皱水面,看着远处那点点繁星。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又美好,就像沈确还在她身边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