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那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校长将各班班主任与各年级段的主任都拉去开会,火速买了几千份一次性雨衣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无论如何,这百年校庆都要硬着头皮举行。
学生们自然是怨言不断。先前为了排练校庆的走位,每个大课间都被强制集中在操场上排练。高三的课业压力本就很大,以前还指望着能在大课间多做几道题,如今节奏都被打乱,心里本就烦躁,结果又来了个冒雨举办校庆……
领导们是可以站在主席台下欣赏几个月以来排练的结果,但各个年级段的学生和各一线教师只能在滴水成冰的雨下穿着廉价的一次性雨衣,如杂戏团的动物一般给居高临下的领导们表演节目。
最终的效果并不理想,哪怕学校花了大价钱请了知名的航拍团队与导演,但现实条件就摆在这,雨下了一整天,雾蒙蒙的一片,大家的头发皆被雨水打湿,湿黏黏地糊在脸颊上。在镜头前,大家连先前强调多遍的僵尸笑也没心思扯,节目一结束就骂骂咧咧地扯下雨衣往教室里走。
大家的衣服都被打湿,鞋子也被溅起的泥水浸湿,从脚底钻上来的冷意使得每个人都握着刚打的热水取暖。
学校还算有人性,派德育主任巡逻过去,破天荒地在冬天开了空调,甚至在食堂准备了不加糖的姜汤给学生驱寒。
只是纸包不住火,学校的这一番骚操作还是传到了家长了耳朵里,几个家长联起手来堵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不走,迫使校长鞠躬道歉并在全校师生面前承诺往后不会再在极端天气下举办大型活动后方肯罢休。
高三的生活总是过得飞快,大家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春意,树上的知了便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在闷热的午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
学生时期对碳水的酷爱总是令人震惊,吃过午饭,体内血糖飙升,再遇上眼前的数学题,就像是磕了双倍剂量的安眠药一般,就算是扇自己巴掌也难以抵抗这排山倒海般的困意。
“来一颗吗?”沈确撕开包装,给自己留了一颗,拿着剩下的一支问前桌李凌玉。
“这是什么?”李凌玉张开掌心任沈确往里倒了一颗,印着蓝色花纹的糖纸包裹着方块状的糖果在她的掌心滚动两下,稳稳地落在正中心。
“薄荷糖,提神醒脑的。”沈确率先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将剩下糖果递给前桌,“你们拿去分,记得给林知远留一块。”
“哦,给许可也留一块。”李凌玉正转过去,沈确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补充。
林知远正在解一道困住她许久的难题,她坐在窗边,外边的热气透过玻璃烫着她的脸颊,她的思绪有些紊乱,大脑昏昏沉沉的,她越想解出这道题的答案,她的思绪就越像是跟和她作对一般,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飘到远方。短短五六行的题干,自她坐下到现在都一直没看懂。
“这是什么?”林知远转过身,迟疑地接过糖果,一抬眼,就对上沈确期待的视线。她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糖块,手掌向上托了两下,示意林知远快点吃。
身后的几位同学的嘴里发出糖块与牙齿碰撞的清脆声,她们的嘴巴紧抿着,一边做着题目一边吸吮着嘴里的糖块,不时张开一条缝隙,吸着气舒叹一声。
林知远缓缓剥开糖纸,指尖的薄荷糖里还夹藏着一粒粒蓝色的晶片,她当着沈确的面放入口中,薄荷脑的独特味感刺激着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她转过身去,拿起笔准备再次与眼前的习题来一场殊死搏斗。
嘴里的薄荷味越来越浓厚,甚至开始刺痛着口腔里的每一寸肌肤。大脑就如被打穿了一般,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嘴里装了一台薄荷味的空调,冷气自喉咙直达头顶。
身后的同学开始不断倒抽气,只是越是抽气,薄荷对大脑的刺激就越是强烈。一时之间一整排的学生都对着作业本倒抽气,引得别组的同学纷纷侧目,好奇她们究竟在抽什么疯。
许可在三组抽得最为厉害,她每抽上一口气都要闭上眼缓一阵,后来受不了这薄荷脑的劲道,她干脆用牙齿将糖块咬碎,咔咔几声一股脑地吞到肚子里。许可看向一旁还在不断抽气的同学,嘴角露出侥幸的一笑,她轻咳一声引起林知远的注意,伸出舌头晃着脑袋,炫耀着自己早已将那薄荷糖吞了下去。
见林知远还在眯眼抽气,许可哼了一小段欢快的曲调,拿起桌面上的水瓶就要漱口。不料那还带着温热的白水竟与口腔内残留的薄荷脑发生剧烈的反应,刺激得许可一口喷在作业本上。
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看着许可狼狈的模样。
沈确干脆坐在后面笑得猛拍大腿。
经过许可的这一出小剧场,大家的脑袋倒也变得清醒,她们学着许可的模样,拿起水瓶小心翼翼地嘬着凉水,使得嘴里残余的薄荷脑发挥最后的功效,给自己的大脑打上最后一剂清醒剂。
“沈确,你这糖是哪里买的?”李凌玉转过身偷偷问。
“超市买的啊。”沈确弯下腰,干脆从桌兜里拿出剩下的包装,“给你。”
前桌收下包装壳塞到笔袋里。她一手握拳撑着下巴观察沈确,奇怪道:“你没吃吗?你怎么没有被辣到?”
沈确张开嘴,手指着舌尖上剩下的一小片薄荷糖:“我已经吃习惯了,所以感觉没那么辣,但是提神醒脑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她伸长脖子,看向前面的林知远,“林知远吃了吗?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知远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长发披散着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动不动。李凌玉拍拍自己前桌的肩膀,一个个往前问话。林知远的后桌拍拍林知远的肩膀小声与她问话,再转过身来将回复传下去。
“她们说林知远哭了。”前桌转过身来,掩着嘴轻声道。
“啊?哭了?”沈确瞪大双眼,更凑近一些询问情况,“怎么哭了?为什么哭了?”
“应该是被辣哭的吧?听陈雨说林知远转身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李凌玉说,“你那个糖确实很提神,但是劲道实在是太猛了,我一个那么爱吃辣的人都差点被辣出眼泪,别说林知远这个不吃辣的小姑娘。”
沈确正欲问下去,数学老师适时走了进来,她撇撇嘴,对着前桌抱怨:“好不容易提神了点,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安眠药走了进来。”
前桌嘻嘻两声笑她的抱怨,从课桌里拿出一包海苔当作对薄荷糖的回礼便继续在题海中苦战。
沈确一直憋到午休,瞧见林知远起身接水,这才狗腿地凑上去:
“林知远,听陈雨说你被薄荷糖辣哭了?”
林知远瞥了她一眼,嘴硬:“才没有。”
“耶?”沈确干脆拉住林知远的手腕,“但是陈雨说你眼睛红红的,睫毛上都是眼泪。”
“哪有那么夸张?”林知远挣开沈确的手掌,拧开瓶盖站在热水器前灌水,“我那是——我是打哈欠打的,你打哈欠的时候不会流眼泪吗?”
沈确一怔,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答案。她站在一旁等待林知远灌水。跟在她的身旁:“会啊,但我不会流到睫毛上都是眼泪。”
林知远推了沈确一把:“都说了没有流泪。”
沈确晃着脑袋阴阳怪气地哼哼两声不与她计较。刚出教室,身上还带着空调的凉意,走廊上的高温正好给人带来一丝暖意。沈确伸出一只手,阳光照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她翻转着手心,在掌心聚拢着一寸阳光。
“那个糖好吃吗?”沈确张开五指,感受暖风从指缝中穿过的触感,她拉住林知远,“你要是喜欢吃,我这周回去多买几支。”
林知远立马拒绝:“不要,辣死了。”
沈确指着林知远:“你看,你就是被辣哭的,你还嘴硬。林知远,你不会浑身上下就嘴硬吧?”
林知远瞪了她一眼,甩下她快步往教室走去。
“那就这么定了。”沈确追上去,“我回去就买个十几支过来。反正我们离高考还剩两个月,还是最容易打瞌睡的两个月,买这个提神正好。”
“你看许可吃完这个糖,直接清醒得一个午休没睡。”
下节课就是政治,许可却还有两张政治试卷没写,她就是想睡觉,一回想起政治老师的死亡微笑,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睡意也都烟消云散了。薄荷糖就算再怎么有效,也不可能持续一个午休。
林知远偷偷瞄了眼沈确,那人还在兴致冲冲地描述那薄荷糖怎么怎么厉害。林知远抿了抿嘴,决定将这个扫兴的消息藏在心底。
“诶!”沈确突然拍了下手掌,凑到林知远耳边轻声道,“说不定这薄荷糖在同学之间会很畅销,我前桌都来问我在哪里买的。啧,下周我直接买个两盒过来试试水,说不定会供不应求。”
“林知远,你说我怎么那么聪明啊?我要是早生个几十年去做小生意肯定发财。”
林知远看着沈确满脸憧憬的模样,不忍心给她浇冷水。她严肃了神情,端着腔调:“你买了不要给我,我不想吃。”
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摁着自己的太阳穴,缓解自己的不适。
这薄荷,辣得她头疼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