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的假期总是飞快,像是被人开了倍速一般让人猝不及防。
沈确的行李很少,简单的二十寸行李箱加一个书包就是她全部的家当。她家离火车站较远,一大早就乘坐最早的一班车前往。
“喏。”到达候车大厅,林知远早早地给两人占好了位置,她站起来冲沈确招手,沈确还未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翻出准备已久的便当盒,“我妈给你的。”
沈确放好行李,在空中掂了几下,没有着急打开:“什么东西?”
林知远已经弯下腰去拆自己的行李箱:“我妈做的虾和一些糕点,你不是很喜欢我妈烧的饭菜吗,她知道我要和你一起返校就顺带做了点。”
“你们学校是有微波炉的吧?”
“有的。”沈确点点头,腾空书包的位置小心放好,“帮我谢谢阿姨。”
林知远:“谢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妈就是你妈。”她掀开行李的内衬,从中提出一个箱子递给沈确,“这个也给你。”
沈确接过,看着箱子侧面的图案下意识拒绝:“这个我不要,太贵了。”
“没事,我家里还有很多。”林知远干脆站起身把箱子绑在沈确的行李把手上,“今年过年我爸的同事亲戚送了很多车厘子过来,我都吃上火了。”林知远指着自己的嘴角凑近,“你看,我的嘴角都是疤,嘴都不敢张太大。”
沈确没有过多推辞,她眯眯眼,对着林知远甜甜道: “那你记得帮我谢谢阿姨~”
林知远斜眼瞟向身旁的那人:“现在怎么不跟着喊妈妈了?”
沈确坐正身子揉着鼻尖:“年少不懂事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哼!我就要说。”林知远左右晃着脑袋,俏皮道,“等哪天我跟我妈视频的时候让你们见见,我妈说了,多你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也是极好的。”
沈确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我以后都不会接你的视频电话了。”
“哼~”林知远抱着手,“你舍得不接吗?”
沈确轻哼一声,倒没跟着拌嘴。
“要不——”林知远拿出手机,点开李萍贤的聊天界面,“你们现在就视频?我妈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
沈确上来就夺林知远的手机:“不要,你快关了。”
林知远捏着手机高举过头顶:“你求我。”
沈确撇着嘴,固执地伸手争夺林知远手中的手机。
争夺过程中,林知远的手指一划,竟真的给李萍贤拨了一个视频通话。
沈确心一急,直接上手挠林知远的痒痒。
“沈确,别闹!”林知远躺在座位上歪七扭八,“太痒了,你再闹我要生气了。”
沈确不依不挠,手指尽揉着林知远的敏感点:“你把视频关了我就不挠了。”
林知远高举着手,躺在椅子上面色潮红,她喘着气,刘海因为猛烈的动作杂乱无章地贴在额头上。
两人就隔了一个扶手对视着。
“沈确。”林知远靠在椅背上轻声道,“求我。”
视频请求的铃声响了几声,传来李萍贤疑惑的声音:“喂,知远啊,怎么了?”
沈确瞟了眼头顶的手机,手指转动,揪着林知远的衣角。她的目光直直盯着林知远的双唇,情不自禁地咽下口水,哑着嗓子道:“林知远,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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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远到达会议室的时候,正方一辩已经站起来陈述自己的观点。林知远踮着脚扫视了一眼,企图在人群中寻找沈确室友的身影。
她跟沈确的室友见过几面,但也只是眼熟的程度,在拥挤的会议中心里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正方一辩已经坐下,轮到了反方的二辩,林知远没有时间纠结,她干脆捏着手机顺着楼梯走下去。
能不能找到沈确的室友不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空位。
临城理工的法学每年年初都会举办辩论比赛,不管是哪个年级的都可以参加。沈确和罗惠怡都报了名,今天的这场比赛沈确是反方二辩。
辩题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林知远,这里。”正当林知远为座位感到焦头烂额时,宋子旭转过身对着她挥舞手中的鲜花。
林知远撩了一下头发,快步过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还没轮到沈确,还来得及。”
沈确正坐在反方的二辩席位上,双手撑着大腿眉头紧皱地看着桌子上的稿子,听到感兴趣的点便抬头看向对方,拿起笔记述要反驳的论点。
“哈喽!”坐在林知远身旁的能力侧着身跟林知远打招呼。因为宋子旭腿脚不便,她只能坐着轮椅守在最旁边的位置,由林知远坐在中间。
“哈喽,好久不见。”林知远点点头,挥挥手掌表示问候。
“来,我们今天的辩题叫吃得苦中苦是否真的能成为人上人。”正方二辩站起身,摆出演讲的姿态慷慨陈词,“寒窗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鲤鱼跃龙门,这是古今中外多少寒门学子的梦想。古时为什么要设立科举制?为的就是让寒门学子有个盼头,勤学苦读,历经磨练,选拔最好的人才报效朝廷。战国时期有个学子叫做苏秦,他勤学苦读只想施展心中的抱负,奈何一直不得志,连家中的嫂嫂都能对他冷嘲热讽。面对如此待遇,苏秦愈加勤苦,终得一日一展宏图,百官相拥,让嫂嫂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我们之中想必也有些来自经济不发达地区的孩子,我们这般努力学习来到这所学校不就是为了摆脱当初的贫困,摆脱曾经自卑畏手畏脚的自己,如今的自己对于曾经的自己来说,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人上人吗?”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正方二辩看了眼时间,加快自己的语速:“有一个现实的例子,新西兰的一位中国留学生在自己的期末作业里就写了这样的辩题,但最后教授给她打了零分。教授给了她这样的解释:‘这个世界应当是人人平等的,你努力就是为了当人上人吗?那你让这些人下人怎么办?’其实这位教授的主张有个盲点,她倡导人人平等,但她却以自己教授的身份给学生的期末成绩打了零分,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人上人吗?这位教授寒窗苦读数十年才坐上这个位置,但她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她所反对的观点的正确性。”
主持人正方时间结束,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反方二辩。
沈确穿着杏色薄款西装外套,鼻梁上架着她那副无框眼镜,一头蓝发在在冷色灯光的照射下如同蒙上一层光雾,她的袖子挽上去半截,站起身下意识地扶了一下镜框:
“来,在开始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我们今天的辩题究竟是什么意思。”沈确一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向前倾看着正方二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百科给出的解释是只有经历了艰难困苦,才能获取功名富贵,出人头地。请大家注意这里的表述,只有——才——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些人根本不用付出任何努力,不用吃任何苦就能成为我们眼中的人上人?对方二辩刚刚跟我们举了科举制,科举制的另一面是什么,是世家门阀。这些世家门阀的子弟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他们只需要顺利长大,继承父亲的爵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侵占底层人民的财产,决定他们的生死。”
“是底层人民不够努力吗?我想应该不是的。就像我们熟知的骆驼祥子,祥子一生都在为一辆黄包车努力,但他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就像是挂在驴前面的萝卜一样,怎么也触碰不到。”
“很多网友调侃,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岭是羊水,我想,这不是玩笑话,而是大家把自己经历的辛酸以一种玩笑话的口吻说了出来。普通打工人不管有多努力,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下班回去不断学习考证,她们吃的苦却还比不上人家的一层裙带关系。那些领导每天领着高薪,翘着二郎腿窝在办公室里炒股、打游戏、聊天。我们这些底层打工人干着最苦最累压力最大的活,领着最微薄的薪水。”
“我们不够努力吗?努力过了,但半生归来依旧是社会底层。关系户努力吗?未必是,但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砸掉我们的饭碗。”
沈确的语速飞快,她瞧了眼倒计时,扶着眼镜最后总结:“刚才对方二辩举了个新西兰教授的例子,但对方二辩可能有些先入为主,觉得那位教授是通过寒窗苦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设想一下,如果这位教授成长在一个高知家庭里,有着普通人难以接触的学习资源,能接触到不一样的阶层,这些是普通人吃再多苦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抵挡不住有些人就出生在罗马。吃得苦中苦可以成为人上人,但有些人天生就是所谓的人上人。谢谢。”
倒计时刚好归零,沈确吐了一口气,挑着眉毛抚着自己的西装坐了回去。
宋子旭扭过头轻声对林知远吐槽:“她是打了多少年的工,怎么有那么多的苦水?”
林知远掩着嘴笑道:“她从高中就开始兼职了。”
宋子旭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感觉她这一段话的怨气都能把对面杀得片甲不留。”
这场辩论赛经历了一个多小时才分出胜负,反方四辩是沈确的大三学姐,名叫陆思雨,她从大一就开始到处打辩论,一开口便博得大家的好感,先前被正方四辩拉过去的重心又重新倾斜回来。
散场后,沈确站在楼梯上对两位学姐一一告别,这才拿着没来得及开的矿泉水蹦跳着下台。
“辩得不错嘛,沈律~”宋子旭推着轮椅上前,将鲜花塞到沈确的怀里,“我本来是更倾向于正方的,结果被你的慷慨陈词说服了。”
沈确道了声谢,拧开瓶盖对着天花板猛地喝掉半瓶:“渴死我了,在台上的时候我紧张得都不敢喝水。”
她看向林知远,唇角还泛着水光,问:“怎么样?”
林知远满意地拍着沈确的肩膀:“我家的大律师当然是最棒的。”
沈确十分受用,却还是故作矜持地推开林知远:“什么嘛,就知道对我吹彩虹屁。”
“真的。我不是法学的,对于辩论一窍不通,哪一方发言我就跟个墙头草一样倾向于哪一方。不过你的话更加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尤其对于是打了近十年工的林知远来说,深有感触。
“别说林知远了,就是我这个法学专业的也跟着两头摇摆。”能力补充道,“但沈确是我的室友,必须沈确更厉害一点。”
三人齐齐笑。
“你们难得见一面,给你们留下私人空间。”宋子旭拉着能力的手指提醒,“我们就先去吃晚饭了。”
沈确笑着应承下来,她回头将鲜花交给林知远,挑眉询问:“晚上想去哪里吃?”
林知远腾出一只手跟她十指紧握:“都行,只要和你一起,我都乐意。”
“瞧你说的。”沈确牵着林知远走出会议厅,“吃苦你也要吃吗?”
“那怎么了?”林知远仰着下巴对着沈确,“你又不会让我挖野菜,我们两个在一起,再多的苦也是甜的。”
沈确无奈摇头,点着林知远的额头感叹:“林知远,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恋爱脑?”
“恋爱脑就恋爱脑,当你的恋爱脑我求之不得。”忽地起了一阵风,林知远摸着沈确的衣料,“你穿这么薄不会冷吗?”
“还行。”沈确撩起领口给林知远看她里面的加绒背心,“我穿了加绒的,可暖和了,要不给你也寄一件?这样冬天就不用穿那么臃肿的衣服了。”
“才不臃肿。”林知远抽出手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在身后一把把沈确紧紧包住,“你看,刚好可以装下一个你,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沈确微微弯着腰,任林知远包着自己像企鹅一般在校园里漫步。路灯还未亮起,周围的同学赶着去食堂解决晚饭,她们二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在河边晃荡。
“好久没见你穿职业装了,这套衣服也很适合你,特别干练,符合你的气场。”
沈确偏头疑惑道:“这是我刚买的,你什么时候见过?”
林知远的表情凝固,她抱着沈确在她的脸颊上迅速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梦里见的。”
沈确抿着嘴,无语地回过头。
“哦,我鞋带散了。”林知远松开大衣,弯下腰半跪在地上,“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低头快速地将鞋带系紧,顺带绑了两个蝴蝶结。
“沈确。”她缓缓抬头,呼唤那人的名字。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路灯刚好亮起,眼前那人刚好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头顶的路灯在沈确的蓝发上打下一圈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