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征在即将与陵游擦肩而过之时誊出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命似的说道:“我倒想知道是怎么个‘饶不了’法。”
陵游眸光一暗,眼神中掠过一丝杀气,他心中本就窝着火没处撒,此刻裴征刚好撞上,他立即便运功朝裴征胸口打出一掌,裴征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连同手中药碗也摔得七零八落,汤药洒了一地。
裴征倒地之时发出一声呻吟,之后便捂着胸口再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借着月光隐约能够看到他脸色苍白,表情极为痛苦,陵游只当他是装的,因为他刚才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力道,根本不至于将人打成重伤。
陵游懒得理裴征,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去打算重新给萧奕珩煎一服药。
裴征望着那抹远去的玄色背影,嘴角扯出苦涩的笑来,心里暗忖自己这次真是时运不济,先是被萧奕珩强迫用诸葛连弩帮他试探连澈,紧接着被连澈抓个现行摔得七荤八素,现在陵游又把账算到他的头上,刚才那一掌虽不致命,但他本就有伤在身,挨了这一掌滋味并不好受。
但比起这些,裴征更在意陵游是否解气,长风镖局灭门案终究是裴家欠他的,一直以来裴征都对此事耿耿于怀,想着用什么方式才能赎罪,若是方才陵游直接杀了他,那他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
想到此处裴征便不由感慨造化弄人,他与那个少年分明是仇家,却都在萧奕珩麾下效力,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曾同生死共患难,只怕陵游早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卧房内,萧奕珩借着微弱的烛光在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第一个是楚聿贤,第二个是陵川城主齐弘,紧接着是齐弘的几个心腹,当他写完第五个人名之时,房中轩窗被一阵风吹开。
时值初冬,夜里本就冷飕飕的,何况萧奕珩还只着一件单衣,风刮进来之时他打了一个寒战,旋即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关窗。
等他关好轩窗之时猛然瞥见他方才坐的位置有一抹白色身影,警惕性顿时令他呼吸一滞。
而那人侧身对着他,目光落在他写的那几个人名上,莹白修长的指节依次划过楚聿贤和齐弘的名字,淡淡道:“这些人,你打算如何?”
萧奕珩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心绪微乱,还未回过神来,薄唇紧抿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连澈见他默不作声,似乎没了耐心,卷起那张纸就要放到烛火上点燃,萧奕珩心下一惊,赶紧上前欲夺他手里的纸,却没想到会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反拧到背后。
几乎是在被制住的一瞬间,萧奕珩才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紧张,不过是几个名字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毁了就毁了。可是下一刻他便感受到连澈的手贴在他背上的伤处,隔着薄薄的衣物为他渡来灵力,连澈的手分明是带着凉意的,可那股灵力却如玉般温润绵长。
萧奕珩知道连澈是在为他疗伤,即便不是,他也无法挣脱,因为他心知自己不是连澈的对手。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萧奕珩的伤就完全愈合了,连一丝痛楚都感觉不到。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连澈竟会在此时从身后抱住他。
那股熟悉的冷香悄然而至,在顷刻间将人的理智淹没。
萧奕珩只觉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什么念头都化作了云烟,只静静地等待连澈开口。
但连澈的语气竟不似平常那般淡然,而是略显沉重:“那一箭伤及肺叶,若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忧,这八年来,你是跟谁学的为达目的可以连命都不要?深夜不好好休息,还在思索下一步棋,你想要除掉他们何必急于一时?”
萧奕珩怔愣了良久也没想出一句回应的话来,这时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连澈不等他开口便继续道:“本想明日再来同你解释,但思来想去,有些话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从在冷宫里见到你的那时候起,我就想守护你,但凡人的命数自有天定,妖也好,神也罢,都不能随意用法术干涉,所以我只好假借国师的身份留在宫中。后来国主病重,你要远赴东海求取灵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不知该怎么向你解释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这八年来我一直以陈国国师的身份自居,说出来你未必相信,更重要的是,我为你做的这些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你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利。至于后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霁月轩,因为你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在瀛洲赠你灵药之人,不是么?至少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我才发现并非如此,无论是夕泽还是连澈,都从未真正了解过你,也不曾走进你心里,你千方百计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是怀疑我别有用心,但我绝不会加害于你,以前不会,今后更不会。阿珩,我只想以夕泽的身份继续陪你走下去,不希望你知道我是连澈之后与我疏远,仅此而已。”
话音落地良久房中寂静无声,连半点风声都不曾有,萧奕珩只觉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那般难受,甚至连呼吸都慢慢滞涩。
连澈性子淡如水,无论何时语调都不徐不疾,说个三言两语就罢了,这八年来,萧奕珩从未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声“阿珩”。
那个他眼中超脱淡然的谪仙,如今正一步步落入凡尘。
“不是这样——”萧奕珩听到自己的尾音在轻颤,为了能让连澈听清楚,他转过身来迎上他清透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怀疑过夕泽别有用心,在这世上,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他。后来随着你的出现,我很多想法都发生了变化,夕泽似乎不再是那个唯一。”
连澈听完前半句话眸光黯淡下去,可紧跟着的后半句话又让他打起了精神。
萧奕珩字字斟酌过后继续说道:“连澈,你还记不记得在陵川那个雨夜,你问我究竟有什么心事?”
连澈思量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记得,但你不愿告诉我。”
“因为那个时候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所以无法坦诚相告,但现在我已经没有疑惑。”
萧奕珩是没有疑惑了,可连澈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地蹙起了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澈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萧奕珩的回应,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诧异万分,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有任何征兆,萧奕珩竟然吻了上来。
连澈只感觉到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脑子里一瞬间犹如白纸,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萧奕珩这突如其来的一吻犹如蜻蜓点水,唇分之时他原本清亮的眸子逐渐有些迷离,眼底裹藏着几分柔情和餍足,他抬眸凝视着连澈的容颜,似笑非笑道:“在不确定你是否是夕泽之前,我觉得自己定是疯了,怎么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所以我不断地揣测、试探,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人,虽然很是荒唐,但所幸我猜对了。”
听完这一番话,连澈心里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他喜出望外,如释重负般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满目柔情如同盈盈的春水,就那么注视着萧奕珩的眼睛,没有只言片语,抬手揽过他单薄的肩,欺身吻了下来。
月色与晚风皆温柔无边,连带着万物共沉沦。
萧奕珩被吻得晕头转向,不知怎的就退到了卧榻之侧,手里攥着连澈月白色的衣襟,两人一同倒下之时带起的风拂动鹅黄锦被,像掀起一层细浪。
连澈紧紧扣住萧奕珩的手腕,俯身轻吻他眼尾,温润而难以言喻的触感令萧奕珩整个身子为之一颤,他眨了眨眼睛,迷离恍惚中又被封住了唇,气息随着吻势的由浅入深而越发滚烫。
萧奕珩向来清醒的脑子此刻混沌无比,手却不自觉地攀上连澈的肩,退去他的外袍,心底的那份渴求被不断放大,又逐渐被填满,仿佛雨后初霁,冰雪消融,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他无法克制同时又深陷其中……
翌日快要到晌午时分,裴征前来找萧奕珩议事,一抬眼瞥见婢女铃兰手里端着伤药杵在殿门外,他便迎上去问道:“铃兰姑娘怎么不进去?”
铃兰向他行了一礼,说道:“裴公子,殿下似乎还未曾起身。”
裴征像听见什么荒诞不经的话,笑道:“怎么可能?殿下向来卯时刚过就起身练功,最迟不过卯时三刻,如今巳时已过,他不可能还没醒。”
“这……可是我叩了几次门都没有回应。”铃兰蹙着眉头,神情很是困惑。
裴征上前两步一边叩门一边朗声道:“殿下,我有一事禀报,烦请您开下门——”
话音落地良久都没有回应,裴征不禁感到惊奇,又试着喊了几声:“殿下?您在吗?”
铃兰见状垂眸瞥了一眼手里的伤药,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裴公子,殿下莫非是伤势过重……”
她这话令裴征心神一震,仿佛醍醐灌顶,生怕萧奕珩出点什么事然后陵游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因此叩门之时越发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