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了霍烨的承诺,但这些日子他反复无常,要说他的脾性,薛奉鸾还真有些拿捏不准,这也只能算是放手一搏。
所幸霍烨确实履行了承诺,从官府的仓廪找了三架运粮桶的板车,又遣了几个部下随他们一同去江陵。
说是护送,那干的却是监视之实,霍烨要随贺均回贺家,此举只为让他们提前入城以打探,薛奉鸾不得不感叹,霍烨打得一手好算盘。
板车太硬,拉车的不是马,而是收缴在官府以做备粮的牛,一路上颠簸异常,几个人又挤在一处,显得好不狼狈。
几人各怀心事,又被盯着,自然一路无话。
去时花了五日,返程却是九十日,一车人都是娇生惯养的,自然坐不惯,不出三四日便浑身酸痛。
直至江陵城下,他们才得以站起来活动筋骨——城中守将早已紧闭城门、严防死守,更何况到时已是人定,万籁俱寂,哪能没头没脸地叫门呢?
至少谢砚是张不开这个嘴。
“既是如此,我们不若在城外歇息一晚,明日再入城。”薛奉鸾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已近仲夏,谢砚身上的顽疾也舒缓许多,这几日都宿在郊外,只是气色差了些,症状却不显,自然也不担心重疾席卷。
那士兵却义正辞严:“统领特意交代,我们须得送谢公子入城。”
他们铁面无私的神情太过扎眼,薛奉鸾一眼便明白霍烨特别交代他们要目送谢砚入城;若是可以,他们甚至要随着一同入城。
前者怕他们怀有异心,后者则是想要趁机打探城内境况。
她不耐烦地蹙眉,那日利用霍烨时,可不曾想过他这么难缠。
“守城的将领听着,江陵城的大财主回城,开城门迎一迎!”他们朝着城门大吼,以期回应。
守城士兵也随着城中一起沉寂,对这些境况完全不理睬。
谢砚又气又臊,面上一阵绯红:“人都歇息了,何必叨扰?”
叫门的小卒这一路对三位女子敷衍至极,却对谢砚毕恭毕敬。听谢砚问话,便谄媚地上前来:
“谢公子,统领可特意交代,您身子不好,自然是要让您早些回府休息,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好向统领交差啊!”
说罢,几个士兵又在城下大叫滋扰,惹得一行人羞臊难当却无处可躲。
“吵什么吵?”许是守城将士不堪其扰,有一人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将几人斥责一番,“红口白牙就敢说自己是谢公子?不知你们是何处来的,我们凭何放你们入城?”
那几人叫门时还很是活跃,现下却一个个噤了声,像跟班似的猥琐立于谢砚身旁。
薛奉鸾暗暗冷笑,这定是霍烨传授的招数,要他们逼谢砚作为。
谢砚虽羞愧,却仍上前一步,音色和煦沉稳:“几位,某确是谢砚,抱歉叨扰,但请放某与同伴入城。”
守城士兵不说话,也将探出的头收了回去。
谢砚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同伴,满是忧愁之色,薛奉鸾也觉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亦是蹙眉与他对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沉重的城门发出厚重的声响——只见守城士卒将其开了一个缝,从中走出一人来,城门又重重关上了。
谢砚默默上前去,隔着栅栏等他检视自己。
那小卒确认了谢砚的身份,面上虽有喜色,但看到与他同行的人,尤其是霍烨的部下,即刻面带严肃。
“谢公子,他们是?”
谢砚见状忙将薛奉鸾拉上前来:“这位是某先前认的那位义妹,不知还记得否?”
那卒子打量薛奉鸾片刻,摇了摇头。毕竟她不常住江陵,不被认得也在意料之内。
薛奉鸾看江陵这严防死守的状态,想要入城恐没那么轻易。
她叹了口气,不得不故技重施:“先前家母让我来投奔谢砚,虽有姻盟,但并未完婚,我便以义妹的名义寄居谢府。但如今,我已是……”
话并未完,她便侧头看了谢砚一眼。
谢砚在那一瞬只觉莫名其妙,旋即反应过来她作何计量,忙扯她的衣袖,但只是徒劳。
因为薛奉鸾早就将话说出口:“.…..我已与谢砚完婚,现在我是谢府的主母、谢砚的娘子。”
她声音发涩,但语气坦然,听起来倒像是新婚妇人一时羞赧,耻于说出口。
那卒子了然,自然也不再为难:“那这几位又是?”
“左边那位是谢某的姨姐,”谢砚脸色暗了暗,顺着她的话说,“右边那位是贺家的明珠。”
薛奉鸾放低了声音:“至于那两位,是之前遇到的叛军,救了我们却以性命相挟,还请这位军爷切勿放他们入城。”
那小卒觑着眼:“来人!”
一句话说得干脆利落,城门立刻打开,从中有序走出几十来号人。
城门口的栅栏被撤掉,薛奉鸾一手拉着姐姐与贺照,另一手牵着谢砚,快步走到行伍面前。
“放谢公子与少夫人及其姐妹进去,至于不相干的人,抓活口。”他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旋即,那群守城士兵为薛奉鸾谢砚等人开了一条道,又将霍烨的部下团团围住。
薛奉鸾无暇去看他们遭殃的惨模样,只拉着身后三人快步往城内走去。
城门早在他们进城时就被迅速关上,而外面虽无兵刃厮杀声,也是一阵打斗之后归于平静。至于霍烨的部下去了何处,他们也无暇顾及。
好歹薛奉鸾也是在江陵城待过一年的人,从城门去往谢府的路她早就记在心里。
她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只将三人拉回谢府。
谢砚只轻轻敲了敲房门,便有人从里将门打开,看了来人的面容,这小姑娘是又惊又喜。
“半夏姐姐!小姐与少爷回来啦!”
阔别许久,天冬的声音仍是稚气未脱,她兴奋地搀过谢砚的手,将他交给半夏,又自己扶稳薛奉鸾,将她们往正厅带。
“半夏姐姐叫我们夜夜值守,只为待少爷小姐归来。我今日还在念叨呢,不曾想上天灵验,竟真的将你们送回来了!”天冬这一路叽叽喳喳,犹不够表现她的兴奋。
茯苓为几人奉上才收的新茶,还不等谢砚用茶,半夏便将少爷打量了个遍。
“还好还好,少爷气色都好了些许,这些日子我真是担忧少爷……”
许是不愿让不吉利的话说出口,半夏缄口不言。
即便她不说,薛奉鸾也明白,她这是怕谢砚病死异乡,自己与姐姐逃之夭夭。
虽有些气闷,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谢砚不似从前那般看着惨白吓人,自己也忘了他顽疾缠身。若非贺家庄子上的老妪细心妥帖地照料谢砚,他今日也不一定能乘牛车而归。
人是跟着薛奉鸾去的,但她确实照顾得不算尽心。
“奉鸾照顾我也算是尽心,半夏你莫要忧心。”谢砚还好心地替她找补两句,她心中溢满感激。
半夏听到谢砚对薛奉鸾的称呼,一时瞠目结舌,手来回指着二人,震惊地无以复加,亦是说不出来话。
“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江陵临近几座城池均被叛军所占,他们商量着要瓜分此地,我们须得想法子去更安全处,亦或是突围,总不能做城中困兽。”薛奉鸾对众人说道。
江陵是富饶鱼米之乡,自然不同于兵家要塞,除了城中守城军,也只有一支军队驻扎城外,自然不能与几支叛军硬碰。
朝廷能否拨出援军都还未知,江陵被攻陷亦是迟早的事,要尽早想后路才是正经。
茯苓醍醐灌顶:“原是这个缘故,难怪你们走后江陵便封了城,聂公子养好伤也无处可去。”
“你是说,聂公子还留在谢府?”谢砚问道。
半夏眼神有一瞬躲闪,只须臾便镇定下来:“如今世道混乱,我自作主张将聂公子留下来,少爷莫要怪罪。”
谢砚倒毫不在意:“你有心救人一命,我又如何会怪你?你去找间屋子让贺小姐住着。”
半夏欠身告辞,带着贺照出门去了。
薛奉鸾忧心忡忡,拉着薛茹芸就要往外走:“姐姐,我们也回房休息吧。”
她一心只放在对霍烨的忌惮上,全然不曾注意还在与她闹别扭的姐姐竟顺从地跟着她走。
“你方才在城门口,谎称与谢公子已做了夫妻,为何要这样说?”
薛茹芸问妹妹时语气是极冷的,她这才想起姐姐还在气头上。如今又这般问她,定是自己方才的权宜之计火上浇油,叫姐姐又生气了。
薛奉鸾放软语调,切中薛茹芸的所思所想:“姐姐,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能安然无恙,名声又算什么?再说谢砚其人颇负盛名,我也并不吃亏。”
“你做事总是喜欢冒险又口无遮拦,以后又该怎么办?”薛茹芸担忧的神色可不像是仍在气头上的样子。
这让薛奉鸾安下心来,又对姐姐说道:“姐姐从小便了解我,不是吗?”
薛茹芸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恨铁不成钢:“今后行事不要那般鲁莽了,万事都要深思熟虑,切不可意气用事了。”
“是,聆听姐姐教诲。”薛奉鸾表面上敷衍答应,可并未往心里去。
她最忧心的便是那些被活捉的叛军小卒——他们若是被押禁又或是被灭口,不知霍烨等不到消息,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