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略显安静的空间里，随着那一番话语缓缓飘进耳中，程雪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她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原本自然上扬的嘴角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扯住，定格在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弧度上。

她的双眼微微睁大，原本灵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愕，就好似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显然，她没想到冻死的人居然死前的表现是这样的，她只是感觉过快要被冻死的绝望，但毕竟没有真正被冻死过，更没有看见过冻死的人，这知识的空缺，是她致命的漏洞！

她张了张口，原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最后，却又放弃挣扎一般叹了口气。

“你很聪明啊，林警官。”

林夏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我们早已经联系到当年的救援队和报社的记者，他们告诉我，他们在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着小晶的红色羽绒服，但那红色并不完全是羽绒服原来的颜色，你的手上、脸上、脖颈上沾染着已经干了的血，大冬天的，你一个十岁的孩子，哪能补到什么猎物？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杀了小晶，并吃了一部分她的身体，凭借这个，你成功活了下去，并且在第五天的时候，被救了！”

程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咂了咂嘴，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林夏看着她这表情，感到一阵恶心。

“……所以，是什么味道呢。”

“不好形容，酸酸的吧，有点腥了，但是在暗中环境下，你没办法的，林警官，我也要活下去，如果不这么做，我们两个都会死在那里，我没有办法，人都是要生存的，当再一次被丢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时，人性最深处的残暴都将暴露无遗。”

“在那个山洞，到底发生了什么？程雪，事已至此，你还怕承认一条二十多年前的杀人案吗？！”

程雪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其实小晶已经奄奄一息，体力不支了，毕竟当时我们都只是孩子，在野外迷路了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体力消耗很大，虽然吃了点雪水解渴，但毕竟不能充饥，我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浑身打颤，我知道，我要死了，如果不吃点东西，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她抬头，皱着眉头说起了往事。

“其实，我本来想着，如果死在这里，也算是一种解脱，毕竟你知道的，如果死在那里，我就不用再被我爸爸打了……但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妈妈怎么办？在我爸打她的时候，就没有人护着她了，也没有人帮她一起卖菜，她该多可怜？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当时，我看到地上有一根树枝，树枝的尖端挺锋利的，我拿着那树枝，就朝着小晶走去。”

“我跟她说，我们来画画吧，用石头在墙上画画，就能忘记寒冷，她听了我的话，开始在墙壁上画画，画她喜欢的雪人，画她喜欢的摩天轮，我站在她后面，自然而然地就举起了手中的树枝，一手捂着她的嘴巴，另一手将树枝的尖端插入了她的脖子。”

程雪说着，摸了摸自己脖子右边的皮肤，她能感觉到皮肤下动脉的跳动，摸着细腻的皮肤，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皮肤又出现了溃烂的痕迹。

那个地方，是她对小晶插入的地方。

二十年前，尖锐的树枝插入了小晶的脖颈，但也在她程雪的脖子上留下了磨灭不掉的“痕迹”。

“她本来就饿得脱力，我没费多大力气，她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我也要感谢她，如果不是小晶，我根本没办法走出那个地方，多亏了她，我才能顺利地存活下来。”

林夏听到这里，只感觉到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是多么令人恶心。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真相，听起来让人十分绝望。

“……所以，你就假装自己忘记了一切？”

“是的，我只能这么做，假装我的大脑受到外界刺激，忘记了一切，否则他们会一直追问我小晶的下落，一旦小晶的尸体被发现，我也在劫难逃。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失踪的那几天，发生了雪崩，这才掩盖了我们的脚印，增加了搜救难度，哈哈哈哈，真是天注定。获救后，那些大人也检查过我的身体，给我做过颅脑CT，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相信了我的大脑很的生病了哈哈哈哈，真是一群白痴。”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真的有一定程度的大脑病变？”

“什么？”

程雪整个身体微微一僵，像是一尊突然被定住的雕塑，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为她按下了静止键。

林夏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CT片，上面是当年程雪做的颅脑CT检查结果。

“这是你当年的检查结果，我们找了陵川市最权威的颅脑专家看过你的片，他说你的大脑皮层的确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是从这张片上看不出病变的时间，只是这块区域的病变很可能影响你的认知和情绪情况。”

“什么？”程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林夏手里的片，她微微倾斜着身体，想要凑上前看看那张片，但她被手铐紧固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伸长了脖子，看着那黑漆漆的胶片。

“或许是你吃下的肉在你身体里发生了作用，专家说有一种朊病毒，是一种由蛋白质组成的微生物，这种病毒可以寄生在哺乳动物体内，并利用生物体内的自我复制，最终改变正常蛋白质结构，严重的朊病毒感染会使动物的大脑组织出现海绵一样的空洞，导致各种类型的病变，例如疯牛病、羊瘙痒症等，这些都是动物身上朊病毒的体现，朊病毒主要是通过进食传播，目前不排除是因为你吃了那些……肉的原因，目前人类社会对这块的研究还是相对空白，如果可能，估计会有很多科学家对你很感兴趣的。”

“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查过专业的文献，剑桥大学研究发现，长期食人的食人族会出现PRNP基因突变，也就是抗朊病毒型，这种冲突会导致人的自我消耗，族群内朊病毒爆发的情况。1997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斯坦利·普鲁西纳研究发现，同类相食，会激活基因的自我毁灭程序，你今天这么疯癫的状态，你怎知不是当年的报应？”

听到这里，程雪沉默良久。

大约一分钟后，她才慢慢低下头，痴痴笑了起来。

“哈哈哈……”

她的肩膀颤抖着，笑声刚开始还是低沉的，最后仰头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是这样苍白空洞，就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闹了一场笑话。

“小晶啊小晶，没想到啊，你报复我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哈哈哈哈……不过也没关系，你说过的，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好朋友不就是要永远在一起吗？现在好了，你永远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我也不算是背叛你了。”

“这就是你……做了变性手术的原因吗？”

林夏冷不防插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坐在一旁的小李都吃了一惊。

“我们在你梳妆台上发现了一个小罐子，罐子里放着许多黄色的药片，经化验，那些药片是雌激素，你每天都需要服用雌激素，这也就是你一直用以维持女性特征的药。”

程雪笑出了眼泪，她擦了擦眼泪，冷笑了一声，看着林夏：“林警官，这你也查到了？”

“嗯，你叫程晨，在户籍信息系统上，这个人，是个男性，我们在505房间里发现的血迹，也是两个男性的血液，经过和张昊的亲属比对后，我们确认了其中一种O型血液是张昊的血，而另一种B型的男人的血，就只能是你的血……”林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改变了自己的外貌特征，改变了自己的名字，伪装成一个美丽的女人住在新隆公寓，但你无法伪装的，是你的DNA信息，是你与生俱来的基因！”

“哼，那又怎样？我杀了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张昊是你的中学同学吧？我查了他和你的教育经历后，发现你们居然初中三年还是同班同学，小学毕业后，你跟着你的爸爸妈妈搬到了陵川市，学籍转入陵川一中，在那里，你本以为自己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忘记过去的事情，却没想到，遇到了校园霸凌的事情，我联系了你初中的班主任、登录了当时你中学的学校论坛，我发现当时有一伙人，一直在欺负你，甚至拍摄下欺负你的视频发在了学校的论坛帖子上……”

林夏说着，从桌上抽出几张纸，那是这个网站的截图，和霸凌视频里的截图。

在截图里，一个瘦弱的穿着校服的男孩子被逼到了墙角，像狗一样被欺负使唤，他们嘲笑他，踹他，将水浇在他身上，虐待殴打他，并对这一切报以嘲笑讽刺。

截图里的男孩子，眼神里满是绝望。

除了瑟瑟发抖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无处可逃。

“你猜怎么着？我点进去一看，发帖人居然是张昊，这不是巧了吗？”

程雪看着那一张张图片，眼神冷到了极点。

这勾起了她厌恶的过去，她噩梦中那些想起的往事。

“……张昊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在学校里拉帮结派，搞笑团体。他们不敢欺负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好学生，就欺负像我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人，以此，获得满足感。”

“为什么不转学？”

“我不能麻烦我妈妈，她为了养大我，已经花白了头发，她才四十岁，看起来却和六十岁一样……我不能给她添麻烦。”

“你倒是挺孝顺的。”

“是啊，高中毕业，我就不读了，我说我要出去打工，妈妈没有拦我，她知道我过得不开心，她希望我能做点我喜欢做的事情，至少这样，我能开心点。”

“所以……你就去了魅影KTV？”

“是的。”程雪耸了耸肩，“或许像你说的，因为我的大脑发生了病变，我总是能感觉到小晶在我身后看着我，我跟她道歉了很多次，但是她都不愿意原谅我，我冥思苦想了很久，到底该怎么样做，她才能原谅我呢？最后我认为……只有变成小晶，她或许才会放过我。”

“你……”

“我用AI模拟了小晶长大后的模样，并根据这个照片去整容，我整容了很多次，也做了整形手术，把自己从男人彻底变成了女人……当然了，这个过程很辛苦，我一边打工，一边攒钱，那些医美项目很贵，但是我发现，在我实施这项计划之后，小晶出现的次数就减少了很多……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她开始原谅我了，只要我变成她的样子，代替她活着，她就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