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存树的手机没有加装金威同款的信号增强器，暂时无法从外界讯息了解情况，只是这车的屏蔽装置对他这种大妖而言，不过是在外头多加了道鸡蛋壳厚度的结界罢了。

他放出神识在城市中搜寻，光是他熟悉的气味都有数十缕，更别提全然不熟的气息，更是有格外高调到完全不隐藏自己的存在，显现在了D市原有的结界上。

当年还在战乱时代时，数位大妖与隐士高人们尚未完全入市，却也不约而同地给全国所有大型城市都施加了特殊的保护结界，为的就是预防外族的暗面力量摧毁国家龙脉。

时至今日，每年国安部都会派人对这些结界进行维护，甚至将保护结界施展到了县级市，各个城市的结界也由国道和高速的曲线，以流动的人气相连接，把全国盘成一张联合的大网。这也使得国安部既能稳坐钓鱼台，又能洞悉天下事。

这一次的能量冲击被D市的保护结界格挡吸收了大半，再加上夏存树设置在公寓楼外的防御结界，这堪比八级地震的术法冲击，并未对D市造成太大的伤害与损失。

残余的防御结界能识别出主人的气息，所以丝毫没有拦截，夏存树的妖力也很快穿透了他的公寓。

但或许是爆炸发生得太过强烈，他曾经精心布置的“家”已然成了废墟。即便一开始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刻的夏存树，在看到这个与唐恒有着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被毁得这么彻底，甚至废墟之上还残留着其他妖怪的气息，难免心有不悦，于是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

万幸的是，他提前将小房间内，他十数年收集的关于唐恒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带出来了。

收集完公寓附近残留的妖气，并将它们一一分辨出来，夏存树还贴心地把这些气息打包好，一式二份，留下一份在原地，甚至还在他设置的结界上开了个小门，只等国安部的酒囊饭袋上门了。

饭都喂到嘴边了，总有几个能办点事吧？

做完这一切，夏存树回到原身，扬起脑袋，在唐恒的身上舒服地蹭着。透过开启的车窗，阳光倾洒在二人的身上，温和而舒适。

在这样静谧又闲适的午后，唐恒搂着夏存树化作的小猫，卧在太阳的柔光里，看着窗外后退的乡村景致，好像他真的坐着房车开始了一趟没有目的地的旅程。

金威在送他们出城前下了车，毕竟他多年的积蓄与人脉都在D市，况且这么大的事故肯定需要人出面调查，无论是从人类世界的层面，还是从妖族的层面，作为夏存树的经纪人与朋友，都是留他在D市最为稳妥。

他下车之前警告性地盯了夏存树一眼，毕竟都是上千年的妖怪了，总不能说他当了经纪人就真的做他的家长吧。这件事他只能从旁辅佐，具体怎么做，夏存树也只跟他说了个大概。

“别做得太过火。”金威意有所指，“但是你也别太过隐忍，正面交锋我们也是丝毫不虚的。”

“我是不怕正面交锋，但你呢？”夏存树被太阳晒得浑身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又欠欠地用调侃的眼神看了眼金威，随后抬手轻轻一挥，一股强气流就将预备上前同他理论的金威推到了车外。

“你给我老实点！”金威用力拍着已经紧闭的车门，无果后又绕到驾驶仓，对着小南、小北再三叮嘱，甚至用上了威胁的口吻，命令他们尽快前往K市的目的地。

而在金威下车后，夏存树压根没理会他的叮嘱，直接改变行车路线，由直通K市的高速路线，改成了省道与乡间小路，若是能绕到隔壁几个省的地级市景区逛一圈，就更好了。

总之，要挑风景好的地段走，不着急。

也不知道小南他们怎么选的路线，一路上，除了部分路段旁是普通农村的自建房外，大都是田野农场，甚至还路过了一片放牧草原。唐恒在D市生活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市区外驱车不到三小时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大面积的草原！

他们走的路段离草原景区较近，能清楚地看到山坡上成片的羊群，两只牧羊犬正赶着它们沿既定的道路前行，牧民们则抽着旱烟，开着柴油三轮停在路中间。唐恒抬头看着边牧赶羊，路旁是各种颜色的小野花，隔着结界依稀能闻到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羊膻味。

他们和远处的游客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今天事故的影响，依旧慢悠悠地过着生命里寻常的一天。

唐恒也不是没有去过西北部的大草原。之前为了演绎剧中角色，唐恒还和一匹马同吃同住了好些日子。电影的拍摄地更偏向于开发未完全的落后地区，半高原的水压气压都小，煮了很久的面都还是硬的。拍完草原外景回到市区棚内，唐恒才在酒店吃上了一顿全熟的外卖，也洗去了身上的马味。

那次的经历可以说让他彻底对草原祛魅了，再说到“草原”，他立马就会联想到半生米饭和带着青草味的马粪。这感觉他在电影宣传期还当成玩笑讲过，大家都夸他敬业，只有唐恒自己知道，那次之后他就对自然风景区都敬谢不敏，甚至对户外都有些抗拒了。

只是现在这样带着旅游的心态观赏，羊群与狗在铺设好的沥青路上行走，远眺还能看见山坡那边属于景区的高大摩天轮和网红秋千，又与他记忆里糟糕的草原大相径庭了。

唐恒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我果然是个俗人，比起那些一望无际的天然大草原，我可能更喜欢这种带着商业气息、有部分人为干预的草原。

“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景区的酒店里住一晚。”夏存树之前趴在他膝头仿佛睡着了一般，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雪白的尾巴又开始在他身上似有若无地撩动。

“不必了，这种地方人比较多，我们谁露面都不太好。”唐恒下意识地拒绝了，只是这草原是不是有些过于宽阔了，车开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走出去。

得幸于此，唐恒还看到了一场绮丽的草原日落，远处的羊群像是洒在蛋黄羹上的爆米花，一点点融入黑夜，最后只能看到高悬于空的点点星光。那股子缠绕在唐恒记忆里的马粪味道，也在这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晚餐时分，小南应景地送来了一盘上好的新羊肉。车还在继续向前，夏存树也已变回了人形，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绿色的丝绸松松散散地系着，倒为他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平添了几分随性。

喝着鲜香味美的羊肉汤，吃着由小南用筷子夹上来的炙烤羊肉片，唐恒是连连称赞小南的厨艺超群，服务更是到位。把小南惹得脸都快红得滴出血来了。

明月高悬时，房车仍未停歇。

这还是唐恒第一次用人身和夏存树躺在同一张床上。此刻，车顶被开启了，抬眼可见一条绚丽的星河划破天际，这是在城市的光污染中绝对无法看到的景致。

面对这样的美景，唐恒实在有些睡不着。他偏过头，看向已经乖乖盖好被子，闭上眼的夏存树，再次叹气询问：“我真的不能换个房间睡吗？就算没有次卧，我睡客厅也行啊。”

虽然这车内的空间不如夏存树的公寓那么大，许多功能性的房间比如书房、衣帽间，车上也都没有进行布置，本就没有的次卧更是不可能有了。可他就非得跟夏存树挤一张床吗？

之前是猫形态，被他抓着睡一张床也就算了，如今他可是人的模样，两个大老爷们睡一张床，未免太奇怪了吧？而且再怎么说，这只狐妖好像还对自己有点歪心思……

夏存树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过身，像刷子般浓密的眼睫毛便触碰到了唐恒的耳垂。

唐恒只觉得一阵肉麻，忙捂住耳朵，不知道第几次地往床边蹭了蹭。

夏存树的声音随即轻轻落在他的耳朵里：“唐老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如今我在车上妖力被束缚着，如果不离我近一些，车内的结界之力会完全压在你的身上，作为人类的你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他的声音如钢琴最低沉的尾键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唐恒也清楚夏存树没有说谎。因为自从夏存树变成猫趴在他身上后，他就觉得呼吸也顺畅了，行动上也没有那种被外力阻碍的感觉。所以他也一直跟在夏存树身边，似乎是靠的越近受到的压力就越小。

他洗澡的时候，夏存树站在浴室外，他就觉得身上的水似乎有千斤重，最后是咬着牙，跌跌撞撞地从浴缸里爬出来了。

如果他真的去客厅睡沙发，那半夜里，可能真的会因为无法自主呼吸而窒息……想到这，唐恒只能长叹一口气表达无奈。

听着夏存树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唐恒却失眠了。翻来覆去地强迫自己睡着，可还是睡意全无，无聊的他只能摸黑玩了一会手机，可精神依旧亢奋。

他按灭手机，侧过身，看着夏存树如同小扇子般翘起的睫毛，忽然想起某本看过的小说，里面男主一根根地数女主的睫毛。

星河璀璨下，他带着几分探许和无聊，一根根地数起了夏存树垂落的睫羽，不知何时悄然陷入梦乡，又被另一双手温柔地搂入怀中。

屋内的美好与静谧，赫然被房车的猛烈急刹打破，刚刚进入梦乡的唐恒是连人带被，“呲溜”一下滚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