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顾无言,各自靠在相距不远的老树前,望着远处的灰暗云雾出神。
塞斐尔敷好草药,缓缓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男人,覆着薄茧的指腹不自觉微微摩挲,“长官,这里还挺奇怪,来的时候暗不见光,真到了晚上月亮反而露出来了。”
一旁的男人单手藏在衣袍里,不知道在捏什么,闻言淡淡道,“越靠近塔斯沙暗境,天象就会越接近于暗精灵领地的惯常状态。”
“哦?”塞斐尔又转头朝潜月河望了一眼,“那接下来我们要继续走吗,还是等到月光消失?”
利乌斯没言语,半晌出声问道,“你能走吗?”
这话一出,男人反而蹙起眉来,有些懊恼地扭过了头。
这么关心他啊……
塞斐尔笑了笑,支起手撑在下巴下,愉悦地扬起眉,似乎忘记了利乌斯那番伤人的言论,“我都能从河里游回来了,你说呢长官?”
“不要怜惜我啊……”他变本加厉道,歪了歪头。
———咔嚓
利乌斯嘭一声站了起来,顺手捏碎了身后延伸出来的一根枯枝。
“那就走。”
————————————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要走哪条路却是难住了两人。
塞斐尔的直觉告诉他正确的路应该在他刚才误入的那个空间,毕竟暗属性魔物都是从河里伸出来的,恰恰证明那个空间的暗属性元素比较浓郁,塔斯沙也应该从那边走才对……
但是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缓缓走近利乌斯,询问长官的看法。
或者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利乌斯那话的影响,塞斐尔这回没有靠的特别近,老老实实跟利乌斯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静静等着长官回话。
利乌斯盯着两人之间空出的距离,侧头垂眸道,“去你刚才来的地方,暗属性元素比较浓。”
两人观点一致,一齐朝荡漾着蓝绿水波的河边走去。
塞斐尔没有什么顾虑,毕竟身上的水还没干,但利乌斯就不一样了,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怕水?不会游泳?还是单纯讨厌弄湿衣服?’
塞斐尔系紧腰上的衣服,侧头问道,“长官,你水性如何?需不需要我带你?”
“从这里到那边的时间比较长,你闭气不太行的话会很难受。”
闻言,利乌斯仍旧面无表情,冷硬地嗯了一声,“下去吧。”
见状,塞斐尔也没再管,俯身跳进了水里。
——扑通
蓝绿的水花溅了利乌斯一脸,他淡淡地抚过脸侧的水珠,缓缓沉下身浸入水中。
碧波港国民靠海而居,水性大多不错,长久以来体内元素变异,不靠魔药辅助也能深潜半小时之久。
塞斐尔不是碧波港人,能潜这么久纯粹是从小到大靠魔药硬生生灌出来的,毕竟作为训导师要执行多类无尽之海的极端任务,深潜功夫一定要练到家。
他胡思乱想着,还时不时望向身后的利乌斯,见男人姿态从容地跟着他,也放下了心。
‘看来还真可能是讨厌弄湿衣服……’
天际昏暗,水色也变得阴沉,越潜至深处,眼前就越发无法视物。
深水对人类的压迫感相当明显,潜月河下尽是荒芜之景,深蓝之下唯有银白的小鱼不时迎面穿梭而过,沉窒中带来些许生机,聊胜于无吧。
眼见银鱼的数目逐渐增多,塞斐尔眯了眯眼,知道这是快到出口了,不由得朝后望了眼利乌斯。
这一眼可出了问题。
本以为男人就缀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却没想到两人竟然隔了这么远,再远点塞斐尔都快看不到利乌斯的身影了。
无尽的深蓝沉沉压在人身上,只见男人沉黑的发丝漂浮在水中,正以龟速朝他缓慢地游过来。
见状,塞斐尔薄唇紧抿,心下没由来的不安起来。灿金的发丝被水流卷着朝后荡漾,他没思虑几秒,快速反身扭转,长腿一伸朝回游去。
水流吞噬了塞斐尔的喊叫声,光丝也被诡异的潜月河吞噬,加剧了塞斐尔回游的难度。
等到他游到男人身边时,利乌斯的脸庞已然憋得发红,黑眸此刻无神地望着前方,唯有四肢仍在游动。
似是瞧见了他的身影,诧异在眸底浮现,似乎不解塞斐尔为什么游回来?
‘他爹的……’
塞斐尔简直要被这男人气笑了,不行就不行,不提前说,硬要自己撑着。
就算利乌斯硬撑着一口气游上去,不还得费半条命?
‘难受不死你……’塞斐尔腹诽着,强行扣住利乌斯后颈,把人扭着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滚烫的怒火在心中升腾,在这种情况下塞斐尔也管不了那么多,没理会利乌斯的推拒,垂下头强行挤了上去。
流动的灿金发丝仿若情人般轻柔地缠上了男人湿漉漉的上身,塞斐尔的脸在利乌斯的眼里不断放大,直到温热的鼻尖相抵,他才震惊地睁大眼睛,猛地施力朝男人的前胸推去。
可惜适才的游动已经耗费了利乌斯太多力气,对塞斐尔来说就像小猫挠痒,不咸不淡的,根本起不到抗拒的作用。
塞斐尔扣在利乌斯后颈的手更加用力,冷白的五指狠力抵住蜜色侧颈,温热的唇瓣瞬时印了上去,仿若泛着蜜意的糖霜,无孔不入地挤进利乌斯的口腔。
男人的上半身僵硬无比,头拼命地闪躲着,但躲不过塞斐尔的手,就连下巴也被人强行扼住,被使了巧劲强迫打开了黏附在一起的双唇。
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住利乌斯,属于塞斐尔身上的冷香也一齐残忍地涌入,几乎要淹没处于接近窒息状态的男人。
银丝一闪而过,消逝在深蓝的河水中。
——一口气被渡了过来,悠长绵延,简直不像已经深潜过一段时间的人。
直到这时,利乌斯才停止了挣扎,明白了塞斐尔的意图。
下一秒,塞斐尔松开了对利乌斯的钳制,单手揽住男人的腰,带着人快速朝前游去。
心里升腾着的怒火还没有消去,塞斐尔没控制力道,上半身挤压着利乌斯的前胸,憋着一口气带着人破出水面。
——哗啦
蓝绿的水波四下飞溅,塞斐尔把利乌斯推到岸上后,自己也爬上了岸。
他浑身冒着冷气,碧绿的眼瞳阴沉沉地盯着脚步虚浮的利乌斯,像一条阴冷的毒蛇,面部神色有些难辨。
利乌斯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缓过来,一上岸目光不由得朝塞斐尔的方向看去。
“你……”利乌斯缓慢地脱掉外套,缓缓迟疑出声。
唇瓣上似乎还存有刚才的温热感,冰冷的河水难以淹没那一瞬的奇异触感。
塞斐尔扯了扯唇瓣,强行压下心里的怒火,冷笑道,“长官是留有什么后手吗?不会憋气还敢自己游在后面。”
这话一出,原本要问话的利乌斯反而噤了声,硬生生转变了话题,“我还有一瓶魔药,坚持不住我会喝,”他顿了顿,“你没必要……”
“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仿若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我们的军团长怎么会是做事那么不稳妥的人,为了一点面子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塞斐尔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他也没问为什么利乌斯不告诉他,毕竟答案显而易见,两人也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关系,长官没必要暴露自己的保命底牌。
他嘲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过身轻声道,“是这样啊,那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长官。”
闻言,利乌斯张了张嘴,最后也没发出声音,看着塞斐尔一个人走到不远处的青苔石边休息,只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利乌斯抿了抿嘴,莫名心里有些不得劲。
其实他要喝的话,下水前喝就好了,留着也是因为……
男人沉沉吐息,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盯着水面微微出神。
他抬起手指,不自觉地抚摸起下唇,触碰到柔软的触感时指尖又像受了惊吓一般瞬间离开。
‘渡气罢了,想那么多干嘛……’利乌斯疲惫地闭眼,顺手将额前的湿法通通捋上去,露出光洁的前额。
唇息中似乎还残留着别人的气息,一吸一吐,经久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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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方向就明晰多了,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地朝着塔斯沙的方向前进。
塞斐尔再没调笑利乌斯一句,两人的交谈仅限于必要的路线决策和沿途休憩。
气氛低沉的有些吓人,一向寡言少语的利乌斯也有些受不住,不时转头望向塞斐尔。
但利乌斯并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也不屑于解释自己行为的理由,于是气氛就这样继续诡异地沉窒下去。
塞斐尔心情不好,也不想说话,冷起脸来格外有距离感。本来赤裸着上身,现在竟是也把湿漉漉的衣服穿上了。
两人就这样一路行进,直到越过密林,眼前捕捉到坑坑洼洼的沼泽低地时,终于不约而同地泄了一口气。
塞斐尔罕见地出了声,目光仍冷淡地望着前方,“团长,是沿着黄色干涸处走吗?”
闻言,利乌斯身形一滞,头一次对团长这两个字这么不适应。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眸光一暗,嗯了一声。
这次是塞斐尔走在前面,他小心地避开身旁的游动枯枝,缓慢地朝前行进。
直到干涸地倏然从底下冒出了一个土黄色萝卜般的地精灵,塞斐尔才失脚踩进了身侧的沼泽里。
深绿的淤泥缓慢地吞噬着他的下半身,一旁的枯枝也像闻到了肉味,快速朝塞斐尔这边爬了过来。
土黄的地精灵惊呼一声,笨拙的小身子趴在沼泽旁,挣扎着朝塞斐尔伸出细长的如橡胶般的三指小手,“对,对不起,你拉住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男人打断了,利乌斯蹲下身拔出长刀的刀鞘,朝塞斐尔递了过去,“我拉你上来。”
这一变故倒是让利乌斯松了一口气,终于有破冰的机会了。
虽说如这般与塞斐尔保持距离才是利乌斯的本意,但真面对这种情况时他反而有些难受。
银白的刀鞘泛着冷光,玄色的精密勾线在月光的照拂下别有一番美感。
可惜塞斐尔并不想欣赏,他垂下眸,错开利乌斯的视线,轻声道,“多谢,但不用了,我自己能上来。”
进入沼泽地后便没有了魔力限制,塞斐尔催发光丝向上攀附,绑在干涸地的石堆上借力把自己拉了出来。
利乌斯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五指紧握着刀鞘微微震颤,浓密的眼睫仍旧低垂,在眼下洒落一片阴影。
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塞斐尔走远了,急着到有水的地方把身上的臭泥洗干净。
这边——直到地精灵小心翼翼地用橡胶般的小手拍了拍利乌斯,男人才缓缓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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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沼泽群没多久,塞斐尔便在东边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小溪。
他呼出一口气,解开长袍盛着水洗掉臭泥。
刚解开衣领,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利乌斯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为什么?”
一只蜜色的大手扣住了塞斐尔赤着的左肩,施力将他转了过来。
男人琥珀色的眼瞳直视着他,腰侧的刀鞘还泛着银光,干涩的唇瓣轻启,“我们并不是坦露一切的关系,我也并非每一件事都要告诉你......”
“这次,我不告诉你我有魔药……算是我的错,能别这样了吗?”利乌斯低声道。
身前——塞斐尔面无表情地盯住利乌斯,幽绿的眼瞳里藏着谑意,他拉开男人按住他侧肩的手,轻笑道,“我怎么会生长官的气?长官你想错了,快洗洗吧……”
正想转身,利乌斯却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再次强行把他转过来,音调也冷淡下来,“塞斐尔,你到底要怎样?”
早以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腾,塞斐尔缓慢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