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泛黄的资料页被扔到桌子上,麦色的大手按着资料页的封皮,朝着塞斐尔推过来。
“先从这些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塞斐尔垂眼盯着黄纸看,页边缘是眼熟的棕褐色勾花纹路,熟悉的掉色人像印在页纸中央——显然是他的头像。
——是他从奥克号进入碧波港时伪造的通行证。
塞斐尔不自觉挑起眉,有些吃惊地瞥向利乌斯,“长官,我的通行证怎么在你这?我还以为丢在路上了呢。”
男人低头仔细观察着自己的通行证,似乎真的对失而复得的证件很惊喜似的。
利乌斯沉下脸,抬手从男人手底下抽回黄皮纸,一字一句道,“你是从哪个地方过来的,通行证在哪办的?”
就算双手被捆住了,塞斐尔也坚强地支起手抵在下巴上,碧绿的眼瞳直直望进利乌斯眼底:“长官看不到吗?证上写着呀,艾尔文前哨站,就在碧波港北部,无尽之海海西的一个小岛。”
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也是在那上的奥克号,这才能来到碧波港。”
艾尔文前哨站虽属于碧波港管辖,但处在银霜堡与碧波港海线边界处,异族人士众多,同样管理也相当混乱,只要有钱就能买到通行证。
利乌斯眉眼压低,手指敲击桌面,不满道,“还有呢,你从哪来?”
室内寂静无声,刚刚还能言善道的塞斐尔却突然没了声响。
见状,利乌斯疑心更甚,“问你话呢?”
——“浦格港。”
塞斐尔轻声道,“我从浦格港来。”
利乌斯的手指颤动几分,即刻抬眼瞧着塞斐尔,“如何证明?”
浦格港这个地方,或许以前鲜为人知,但在几月前的银霜之战后却一战成名,从一座资源丰富的边陲小城彻底化为了一堆战火后的废墟。
城内死伤众多,只有少数王公贵族被余兵接走,残余的平民大多被迫跳海喂鱼,永久葬身在深不见底的无尽之海。
听到浦格港这个名字,利乌斯心里没由来升起几分悔意。那时他刚完成老国王亲授的统领任务,回国后重伤在身,昏迷了一个月,完全错过了这次军务。
谁都想不到一次和银霜堡的边境摩擦,竟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直接导致浦格港成了一座死城。
但是——从塞斐尔口里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值得信任。
塞斐尔太过聪明,明白浦格港的居民身份早已不复存在,再如何追究都查不到结果,这大抵才是他选择浦格港作为家乡应付他审讯的原因。
两人直直对视,利乌斯一眨不眨地盯着塞斐尔的眼睛,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破绽。
塞斐尔倒是轻松地笑了起来,身体前倾凑近利乌斯,“银霜之战的指挥官是长官您的恩师,碧波港的首席大魔导师——西修罗尔,您是知道的吧?”
利乌斯没回应,静静听着塞斐尔的说辞。
“西修罗尔常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但就在银霜之战那一个月,却倏然现身于浦格港,发动了银霜之战。”
“不,”静静聆听的利乌斯突然打断了塞斐尔的话,“并非大魔导师发动战争,是银霜堡之人偷越边境,意图不轨。”
塞斐尔没说话,他当然知道是银霜堡的人先偷越的,但这不是他的剧本。
于是少顷,塞斐尔低笑一声,冷嘲道,“不管是不是他发动的,他确实毁了一城的人。西修罗尔眼下刺着赤红的荆棘图纹,一路蔓延至耳后,特征十分明晰。发动的火元素术法有暗元素存留的踪迹,十分罕见。”
话说到这,利乌斯明白塞斐尔是想证明他当时在场,所以才会清楚罕现于人前的大魔导师的魔法元素,但是……
“不够,”利乌斯神色冷淡,对塞斐尔的自证并不满意,“这些见闻都可以通过小道消息打听,并非只有在场人士可以闻知。”
“哎,长官,你对我未免太严苛了一些。”
塞斐尔越发欣赏起利乌斯来,聪明又正直的对手谁不爱?
“照你这么说,若你问我浦格港的风土习俗、人文信仰,我的邻里关系情况,就算我都答出了,你也能用一句道听途说否定我的真实性不是?”
室外光线明媚,塞斐尔坐在面光处,越发显得骨相优越,轮廓分明。浅金的光斑在他洁白的衣袍上跳动,整个人更显神性。
似是觉得两人的距离还不够近,又朝利乌斯的位置凑了过来,顷长的身形似是要把利乌斯整个人包住一般。
利乌斯直面塞斐尔时甚至有一瞬的恍惚,但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我需要证据,而不是单凭一张嘴。”他侧了侧脸,妄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塞斐尔眸色暗了一瞬,下一秒倏然起身,双手拉住利乌斯的衣领朝自己靠近。
“长官,你可真磨人。”
没等利乌斯反应过来,身前的塞斐尔却倏然松开了手,转而朝自己的身上扒去。
银白的长袍领口被主人轻飘飘扯开,一大片冷白的肌肤霎时出现在利乌斯眼前。
“混蛋,谁让你脱衣服的!”利乌斯飞速转过头,厉声呵斥塞斐尔。
身前放荡的男人倒有些无辜,无奈道,“长官,你不是要看证据吗?”
塞斐尔扯出浅绿色的腰带,轻巧地扔在利乌斯的办公桌上,“……这不就是证据。”
利乌斯这才缓慢转眼——
赤红泛紫的疤痕自侧胸一路滑向后背,伤口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些许褐色的茎叶型血痂还黏附在伤口边缘。
——是西修罗尔的星象火咒术的痕迹。
“长官,这个证据够不够格啊?”塞斐尔衣襟大敞,唇角扬起望着他。
“浦格港那一夜死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多,我们伟大的魔导师为了阻止敌兵入侵,不得以施展此术,倒也说得过去?”塞斐尔缓慢系着衣带,嘴上还不忘阴阳着。
银霜之战惨胜的头条报纸在碧波港飞的满天都是,配图全是死状凄惨的尸体。
无一例外,每一具尸身上都遍布着相似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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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衣服还没系好,手腕便被利乌斯强横地握住了,男人面带冷意,眼刀止不住地刮过塞斐尔,“闭嘴。”
塞斐尔手腕有些疼,见利乌斯迟迟不放手,心情也逐渐变得糟糕。
——真难缠,真成这样还不信?
绿毛女海洛伊丝的魔药制作水平可以说是无可匹敌,用了疤痕显形水的塞斐尔一点也不担心利乌斯会看出点什么,只是……
——神经病啊,能不能先放开他?
——嘭
手腕真要被攥肿了,塞斐尔不耐烦地甩开了利乌斯,借着身高优势把男人堵在了办公桌旁。
利乌斯挺翘的臀部恰好靠在桌腿上,被冰凉的触感惊得回了神。
眼前——塞斐尔面色无波,就这么静静盯着利乌斯,像是在寻求他的答案。
事实证明,利乌斯确实是个死犟种,男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找出了新的质询点,“这也并非没有漏洞,说不定你就是银霜堡的潜入者之一?毕竟全城死无对证,我也联系不上西修罗尔冕下,自然是任你胡诌了,不是吗?”
塞斐尔没感情地扬唇,“哦,是啊,您说的对。”他后退一步,拉远了与利乌斯的距离,重新坐回座位上,沉默地系起腰带。
因为两只手被绑在一起,塞斐尔系腰带的动作很笨拙,虽说刚才解衣服倒是挺快的。
但看着这一幕,利乌斯突然有了种自己在欺负塞斐尔的感觉,可事实明明是塞斐尔确实漏洞百出。
黑发男人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塞斐尔艰难动作的双手,帮助狡猾的卧底扣起衣服来。
塞斐尔坐在椅子上,利乌斯则半蹲在他身前,双手拉着浅绿色的系带灵巧打结。
从塞斐尔的视角看,黑发男人垂着眸子,眼皮自然放松,浓密的睫羽放松地耷拉在眼下,落下一道道阴影。
蜜色的肌肤在暖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看起来格外甜美,塞斐尔好似能闻到香甜小蛋糕的气息,牙尖都有点痒。
他觉得有点奇怪,系衣带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一边胡乱想着,双腿忍不住动了一下——刚好擦过利乌斯胸前的饱满处。
——好软。
两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利乌斯淡淡抬眸望向塞斐尔,似乎在询问。
头一次,塞斐尔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假装淡定地移开目光。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利乌斯也沉默了,快速系好衣带站了起来。
“第一个问题问完了,你的嫌疑暂且保留,”利乌斯收回塞斐尔的通行证,停顿片刻道,“接下来我要问点别的。”
塞斐尔好奇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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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每五年面向全境招收全属性法力学徒,你为何没去?”利乌斯慢条斯理地从桌下又抽出一叠灰扑扑的资料,挑眉看向塞斐尔。
对面的金发靓男倒是风轻云淡,“路途遥远,凑不齐资费。”
闻言,利乌斯像是脱离出适才的诡异氛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作态,半晌讽刺道:“不入圣殿,你的一招一式从何而来?又如何能暗算到我?”
见他这样,塞斐尔心里的旖旎劲儿也散透了,厚脸皮道,“天资聪颖,没办法。”
笑话,搁这套话呢,他又没跟利乌斯打过架,哪来的机会在他面前展示拳脚功夫。就洒了他一回魔药,还坏心眼地诈他。
空气中的粉红泡泡散了,塞斐尔没趣地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折着资料页的小角。
这利乌斯像头犟驴一样,抓不到他的小辫子,就一直问来问去,塞斐尔不好好配合,利乌斯就算查到光明神那也查不出来。
——真当他是菜鸟卧底了。
没趴一会儿,讨厌的长官又开口了,“最先给你推荐函的人,是谢利尔夫人?”
塞斐尔点点头,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长官,我来这里是协助你办理斯里兰集市的案件的,回答了这么多问题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别再问我了好吗?”
闻言,利乌斯嗤笑道,“你真以为你有选择权?”
他语调更冷,“真以为你死在这,你亲爱的圣子会冒着风险来我的地盘找你?”
——狗东西。
塞斐尔心里暗骂,还是个挺会以势压人的狗东西。
真小瞧他,他轮得着霍兰德这种小辈来救他?
——嘭
塞斐尔猛然站起,撑臂用力推开桌上的纸质资料,居高临下俯视利乌斯:“长官,你会这样做吗?你会迫害一个家破人亡,从无尽之海流亡至此的浦格港居民吗?用你手中的权利,来排除一个您并未证实的,不确定的威胁?”
利乌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抬头顺着塞斐尔线条流畅的下颌向上望去。
——或许是被逼急了,又或是演的,男人冷白的面庞上泛着因薄怒而生的红晕。
精致的喉结随着主人激愤的话语来回滑动,利乌斯的视线焦点也逐渐被吸引过去。
等反应过来时,心下莫名其妙升起一丝异样。
“长官,你是在走神吗?”塞斐尔咬牙切齿道,俯下上半身逼近利乌斯。
高大的身影再一次笼罩住座位上的长官,冷香浮动,利乌斯的视野也再一次被塞斐尔填满。
“离我远点。”利乌斯恼道,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说这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塞斐尔摆摆手,“这件事先放下,藏好你的尾巴,别让我发现了。”
起起落落,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呲呲的刺耳声响。
利乌斯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这一通讯问,没找出点线索,反而给嫌疑人送了一份悲情人设的伪装,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太会装了,利乌斯心底一沉,觉得遇到了对手。
对面的塞斐尔可没给他时间缓冲,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长官,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斯里兰集市的案件应该很紧急啊,您不至于主次不分吧?”
利乌斯的嘴角压了下来,饱满的红唇微不可察地扁了扁。
——两人终于进入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