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一大早没看黄历。
出门踩到彩姑在院子里沙土滔天的黄土上画的丑东西,此为一罪。
彩姑扶着快要断掉的腰走出来,发现半天白干,累了一天腰还是断了。彩姑抻着腰,本没有心思跟她计较,偏偏小和不会来事,她吓了一跳还嘴硬,理直气壮的说,【不能全赖我,本来也要被风吹没了!】气得彩姑抄起一旁的草篓子追了过去,结果那院子里全是两人你逃我追的脚印,此为二罪。
那日彩姑闪了腰,让小和钻了空子,彩姑拉下脸来,说不与她计较,只让她照着图纸,把地上的图案复原。小和知道这人有仇必报,一定狠狠记了自己一笔,现在正是销账的时候,便听话的做了。
二人各自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彩姑扶着腰坐在一旁监工,小和将地上的沙土推平,拿着彩姑给的图纸,转了几圈都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对的,彩姑忍了又忍,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那太阳底下,小和拿了块石头蹲了下来,彩姑拧着眉,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心里头有事。那丫头蹲下小小一只,风一吹就倒,实在也不是办法。又见她和小圆天差地别,那图纸对着画都画不明白,简直不是这块料。彩姑想了想,师门的心法送了好几日,不知道进度如何,便问,【我让你每日学的字你都学了没有?拿来我瞧瞧。】
小和蹲着,小小一只,手上的石头突然停住了。彩姑早知道她心思重,这会她面不改色,实际上已经翻江倒海了。彩姑似乎都能看到她头顶冒出的烟了,心中便有了答案,小和不认她,她的话自然左耳进右耳出,这徒弟整日散漫敷衍,专门气她。
说来也怪。她们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抓又抓不到,逃又逃不掉,那时间也不紧又不慢,想又想不出理由,熬着又怪吓人的。
【你现在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和顿了顿,头也没抬,说道,【我不过去。】
彩姑也顿了顿,接着唬道,【你过来,我不打你。】
那丫头小小一只,实在可气。
【你骗人。】
彩姑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她聪明吧,实在嘴笨得可以,说她笨吧,又知道自己在骗人。彩姑缓缓起身,那阵仗比她到处抓人还吓人,小和吓得丢了石头夺门而出。此为罪上加罪。
小和鬼鬼祟祟在院门口张望的时候,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吓了她一大跳。
【姐姐?】
小圆看见姐姐喘粗气,纳闷的询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小和总是淡淡的,实际上压不住事,小圆知道姐姐肯定在躲师父,但这次也顾不上细问,毕竟她也闯了个大的。
小和见小圆脸色苍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不知为何,姐姐分明整日被彩姑压一头,又瘦弱不堪,可是当姐姐站在她面前,小圆又觉得天塌不下来。姐姐前一秒分明还躲着师父,可当姐姐伸手抚摸她的脸,轻声询问她怎么了,小圆便定下心来,姐姐在她眼里总是稳重如山的样子。小圆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稳静岿然,威重沉着的影子。
小圆脑袋空空,那个影子一闪而过,她着急举起一块平平无奇的破石头,【我借用了一下牛家村祠堂里的沉香玉火石——】就像是已经预判了姐姐的疑问,小圆自顾自的解释,【反正他们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用完会还的嘛。】
小圆说着,那山路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小圆吓得都要哭了,小和见她红了眼眶,忙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说道,【不要紧,你只管去收集你要的东西,这件事交给我,我有办法。】
【真的?】
小圆泪汪汪的,透过泪眼,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可那影子是哪里来的呢?小圆的心里,姐姐无所不能,她的瘦弱只是躯壳,可她是强大的,包容的,小圆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事心里害怕,只想回去找姐姐,姐姐是她的安全之地。
小和持重从容,好像她不是在躲师父的打似的。她轻轻拍了拍小圆的头,哄道,【去吧。】
小圆瞥见彩姑的身影,知道事情必有转机,姐姐虽然和师父八字不合,但师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便听了姐姐的话,哭着躲起来。果然后面来了一群山民,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脸茫然的彩姑,她刚走到院门口,就来了这么大一出。她看向小和,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同一天闯这么多祸啊?
一众山民浩浩荡荡过来,看见小和手里拿着块石头,料定了是她,又看向彩姑,准备找她家能主事的评评理。于是牛家村那倒霉村长看向彩姑,说道,【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我不认识她,我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小和,【……】
彩姑这人神秘莫测诡计多端缺心少肺,根本不管徒弟的死活,事到如今,小和也只能硬抗,那瘦小的身躯被团团围住,还不卑不亢的,没人知道她哪来的底气。
那牛家村的村长就看向小和,他用很重的乡音一通骂,不知道是不是口音太重的问题,小和好像没听见他提那块石头。
【——你这女娃娃怎么搞的嘛爬到人家屋顶上!我们全村的祖宗都供奉在那里!你都一脚踩到我太爷爷头上去了!】
小和暗道不好,那众山民根本不知道沉香玉火石的价值,也不是来找她要石头的,他们围追堵截,是因为小圆踩踏了人家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
小和的脑袋转得冒烟也没想到小圆整的是这一出,便有些慌了,牛家村上下唾沫横飞,再看彩姑,还津津有味看着。
中原重宗族,兴礼化,有的祠堂比官府衙门都气派,好端端的,已经入土五十年的太爷爷莫名被踩了一脚,想想都来气。说着说着,就要将小和扭送官府。
彩姑仍是饶有兴趣看着,当真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有这个机会吓吓她的好徒弟也好,省得整天头上顶着反骨和自己唱反调。此事彩姑心中有数,便只静静看着,突然见小和低下头,刚觉得势头有些不对,都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蹙眉觉得有些不安,那丫头又抬起头,彩姑大惊,只见小和眼泪婆娑天可怜见的,突然来了一句——
【我是她拐来的。】
彩姑,【……】???
这死丫头闯祸没有瓶颈的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能让她找到转机。
事出突然,彩姑都没有想好对策,硬生生被那死丫头扣了个人贩子的帽子。她看向小和,那丫头大眼睛噙着泪,素淡的辫子乱糟糟的炸起毛,看着实在乖巧又可怜,不像是去踩人家太爷爷的人。彩姑百口莫辩,小和瘦弱,手腕上有伤,确实是一副长期被虐待的样子,她这样的女娃娃,能有什么错呢?
于是那群善良的山民,立刻转移阵脚,把彩姑扭送了官府。彩姑就算法力通天,也没法对一群心地善良的老人出手,更何况事情还是她们有错在先,于情于理实在没处说。
秦秋月去衙门保人的时候,都快笑出声了。秦府有钱有势,在当地,连官府也要看秦家家主秦秋月的脸色行事,秦秋月保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三更半夜去,县长都还在给彩姑剥花生米。
彩姑见秦秋月姗姗来迟,还嬉皮笑脸,扔下一把花生米骂道,【你怎么才来!】
【哎呀,我已经很快了,马车很不好打的!】
彩姑本来就烦她,还要迫不得已欠她人情,心中的火都要压不住了。她们一同走出官府,秦秋月还要奚落她,【你这徒弟真有些本事呢,能让你吃这么大的瘪。】
这下好了,火上浇油。
彩姑便是因为她卷入这些事,结果徒弟叛逆,整天不给她好脸,话也不听,以下犯上,倒反天罡。彩姑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她就一个好徒弟,上午踩了她的白眉破云卦,下午将她扭送官府衙门。一不小心,让她憋了个大的。想着想着,又觉得好笑,这丫头当神当人还真不一样,她不当那个高高在上守正不阿克己复礼的神的时候,简直作恶多端!
月光底下,彩姑放慢了脚步。她知道小和哪都不会去,因为她还要等小圆回来。于是彩姑冷笑一声,就让她知道今晚的夜有多漫长,黑暗过去不是黎明,是惨痛的代价。师徒两个主打一个互相伤害,互相亏欠。
于小和。
她承认有报复的成分在。
只是现在后悔了。
伤敌二百,自损八千。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数罪难逃,简直生死难料。数着数着,无力的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那夜真是长得可怕。
她总算知道入土五十年还被人一脚踩头上的太爷爷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