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湾给秦姨看了谢薄发过来的照片,秦姨细细打量着,脸上露出一点忧愁:“长得和湾湾是很般配。不过看着有点像那种富家的风流公子。湾湾,你们……”
秦姨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住了嘴:“哎,知道你这孩子有分寸,我就不操劳你们的事了。”
那天夜里,江湾躺床上照常玩了会儿手机。到小地瓜回复一条粉丝评论后,她退出软件,鬼神差地,点进了相册。
翻来覆去划屏那两张保存的图片,江湾一面唾弃自己心术不正,一面懊恼隐约涌上心底,自己居然没有趁机多要几张。
……等等,她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实在是色令智昏、美色误人啊。江湾心里默念几遍阿弥陀佛,放下手机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变得心如止水。
江湾挨枕头躺了一会儿,又禁不住拿起手机瞧了瞧。
话说,谢薄这张图,好像不是在家拍的?
她心一咯噔,放大图片认真探查,发现背景明显是酒吧花花绿绿的构造。
原来他去酒吧了……
难道平日里回家会这么没规律,也是因为这样吗?
江湾视线收回,无端感觉有些闷闷的,刚才身上那点喷薄出来不久的、蠢蠢欲动的激情,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冷水,瞬间变得了无生气。
她锁屏手机,心里叹息一声。
江湾自嘲地想,她和谢薄的关系,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谢薄不干涉她是否来去,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在乎谢薄做了什么?
或者说,会这样患得患失,是因为她还在渴望,还在奢求,那点来自于谢薄,可能性渺茫而无比微弱的情感。
她太贪婪了。
江湾脑袋栽入枕头里,好半天再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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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雨停了,江湾陪同秦姨一起,去见给作坊里的一位手工匠人。
手工瓷器是一项极具中国历史底蕴的传统工艺,制作过程精细而复杂。
一件陶瓷的完成,要经历原料准备、制坯、装饰、施釉、烧制等大步骤,其间还分叉出很多小步骤。
每一步都是无可或缺的,每一件都是手工匠人用耐性辛劳锻造的。
所有的瓷器都凝结着不同手工匠人,在历史长河孕育出来的智慧,并承载着匠人们,在漫漫岁月里付出的心血。
而江湾和秦姨要拜访的,就是专门准备原料,做粉碎工作的匠人李岳,也是秦姨口里说的那位李叔。
李叔家在大山深处一点儿,依傍山涧的溪流。一方面是沿袭传统,一方面是工作需要,便于粉碎原料的水碓使用水流来驱动。
现代科技的发展,使水碓这样的原始工具逐渐退出大众视野。久而久之,在水岸镇附近,还在使用水碓的人家,只剩下了李叔这一个老工匠。
林野葱葱茏茏,黄土路经雨水冲刷后,变得泥泞,又黏糊糊的,稍不注意会寸步难行。
江湾和秦姨到的时候,李叔正在洗涤瓷矿石。
制瓷需要谨小慎微,更需要始终如一。可惜现在是快节奏时代,浮躁、想赚快钱的人实在太多,手工制瓷这项经济不景气的慢活,就从来不在他们考虑计划之中。
江湾打心底佩服这些老一辈的手工匠人,就比如李叔。
用水碓粉石成泥,其实是件特别枯燥的活,要先清洗、手工打碎,等水碓舂打十来天,还得经过一阵子的沉淀,最后踩泥制成瓷。
而在大多数人选择放弃这项作业的时候,他还默默坚守在这片弹丸之地,履行着守碓人的职责。
她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又为后继无人感到些许忧心和悲哀。
李叔见她们来了,就放担子,乐呵呵打着招呼:“小湾,好久不见啊。”
“李叔,我带了您喜欢的烧酒,来吃午饭吧。”
“好好,先进屋坐坐,等我啊。”
江湾进了屋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黝黑得像个泥鳅的男孩,在一地瓷泥里踩得认真,连有人到身后了都没发现。
“陆仓?”江湾微微惊讶,下意识喊出声。
陆仓整个人一僵,转过头瞟了江湾一眼,又害羞似的仓促低下头。
李叔也进来了,笑着一并招呼陆仓:“陆仓啊,你在这忙活也累了,过来一块吃午饭吧。”
和李叔边吃饭边聊天,江湾得知陆仓这小孩常常会过来帮李叔的忙。一开始李叔嫌他年纪小,后面见他干得有模有样,也不比成年人差,也就默许了。
江湾听着,若有所思瞥了瞥陆仓,而那孩子全程只沉默不语地低着脑袋扒饭吃,只有耳朵上一抹不细看察觉不到的紫红色暴露了自己。
吃好午饭,李叔和秦姨有点事要单独聊,江湾则被陆仓带领回作坊那边。
回程路上,江湾望着面前这个矮小安静的影子,想了想,喊他的名字:“陆仓。”
男孩徒然一僵,转身默不作声看着她,嘴唇抿得皱巴巴的,像是在问她有什么事。
“给你。”江湾口袋里剩着几枚糖果,她尽数递到陆仓跟前。
陆仓睁大着眼愣住了,好半天才记得回神。他脸红得能滴血,声音期期艾艾嗫嚅说了句:“……谢……谢,湾姐、姐……”
于是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陆仓,你说话是天生的吗?还是……”
江湾没说完,陆仓已经乖乖回答:“天、天生的……”
“家里有爸爸妈妈在吗?”
“只有……爷爷……和奶、奶。”
“……”
尽管陆仓说话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认真,江湾也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他的家庭情况。
陆仓是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只留了年纪大的爷爷奶奶在家照顾陆仓。
江湾回忆起虞星星的话,柔声询问他:“陆仓,在学校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玩?”
谈到这个,陆仓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他再次咬紧唇,好半天才说,声音里的那点失落听得分明:“……没、没有,……大家……都、不、不喜欢我……”
他话没有说完,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江湾立刻了然。但江湾眉梢微拧,她并不觉得辛雀那些小孩子,会因为陆仓是结巴就不跟他玩。
联想到虞星星说的“跟他玩就会倒霉”,江湾觉得里面可能有点其他原因。
—
为了了解更多情况,江湾跟陆仓回了他家。低矮的土胚房里,光很难照进来,显得黯淡而破旧。
两位腰佝偻着的老人家坐在里边,陆奶奶先开了口,声音像掺了沙似的,又好像好久没喝过水了一样:“小仓啊,木柴还有吗。”
听她说了话,江湾突然发觉这位陆奶奶眼睛是看不见的。
“奶奶,我、我一会儿……就去劈。”
陆爷爷眼睛眯成一条缝,呆呆盯着角落好半天后,似乎才注意到身后的江湾。江湾连忙说明来意。
两位老人家都非常慈祥。陆爷爷身体不好,陆奶奶盲着,所以家里很多本该大人干的活都落在了陆仓肩上。
陆奶奶慢悠悠地笑着:“小仓这孩子可善良了,一有空就去别人那里帮忙。就是天生结巴呀,太腼腆了。他爸妈在外边工作,一年只回来一次,我两老了病多,可苦小仓啦,小小年纪他就得做这么多活……”
江湾认真听着,越发觉得蹊跷。
和陆奶奶、陆爷爷聊过之后,江湾出小屋子,看到陆仓在院子里拿着斧子,铆足了劲,一下又一下劈在木柴上。
“我来?”江湾走到他身边,笑吟吟蹲下问。
陆仓望着她,面上半信半疑,好像不太觉得她这么一副斯文柔弱的样子,会砍柴这种费力又粗鲁的活。
江湾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挑眉:“可别小看我哦?姐姐我小时候啊,也是砍柴的一把好手呢。”
江湾没有骗他。她像陆仓这么大的时候,就经常帮外公外婆打下手。她的手不仅用来握毛笔、弹琵琶,还会用在挑生活的担子上。
砍柴、扛米、修篱笆等所谓的粗活,对她而言就如家常,既熟门熟路,也不在话下。做这些好处就是,练就了江湾一身不寻常的力气。
十几岁的她,手的色泽很是莹白,但是上边有着因为长时间来练毛笔弹琵琶,冒出来的茧子,还有些细碎的、深浅不一的磨皮与伤痕。
陆仓相信了江湾,把斧子交给她,然后……然后就看见这个优雅端庄的女人,摆着娴熟的姿势,刀刀精准劈开一块柴。
陆仓看得张大了嘴,不敢置信一般。江湾连砍掉不少柴,笑笑呼口气:“虽然有点久没砍柴了,但是一拿到斧子,手感就回来了。”
江湾陪陆仓劈完柴搬到袋子里,结束后,一起坐在院子门口休息。
“陆仓,姐姐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懂事很可爱的孩子。”江湾有意探话,嗓音刻意放得轻柔,问话循序渐进,“星星她们怎么会不喜欢跟你玩呢?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陆仓抿嘴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江湾都怀疑他不会再吐露一个字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开了口:“……因为,跟、跟……我玩会……被大……大杨他们……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