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巴巴望着白止止被吓得跑进了地道,末渣渣摸出藏在怀里的糖果,落寞地叹了口气。
这颗糖果是他趁强盗不注意,偷偷捡回来的,原想着再送给白止止,可经他这样一吓,就算这次他能活着离开,日后两人再见时,也没办法将这一过节翻篇,毕竟在白止止心里,他恐怕已经从大好人变成了登徒子,敢问谁肯原谅一个色狼啊。
这样一想,末渣渣再难以凝神,溃散的元炁也再也撑不住结界,排山倒海的雪潮霎时冲破火墙,狰狞地拥了上来……
渡棚内保留的地道入口虽窄,但里面却足够两人并行。白止止急急蹿进地道后,那些难民早就脱离了视线,他没有携带照明的工具,踉踉跄跄地摸索着走过一个拐角,迎面乍现的一簇幽紫的弱光顿时让他止住步子,绷紧心神怔在了原地。
“嫂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止止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堪堪放下悬着的心,接着也不管那人为什么这样喊他,便盲目回应:“唉!我在这里。”
年糕循着声音,匆忙迎上去,并在白止止看清他面目之前,重新用布带遮住额头,白止止自然没有看到他那眉心之上,闪着幽光的竖瞳。
然而两人刚碰面,猛烈的震颤轰然爆发,恐怖的裂痕刹那间充斥了逼仄的地下空间。
“这里要塌了!赶紧跟我走吧!”特意返回来寻“嫂子”的大个头年糕说着,抓起白止止的手腕就要拽着他逃。
这里要塌了,那末渣渣怎么办……
慌跑了几步,白止止揪起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担忧瞬间蒙蔽了他心神,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量和力气,竟甩开了年糕的手,仓促嘱托道:“你出去后若有机会去御仙盟,帮我转告白盟主,就说他儿子与赏金猎人私奔了,让他记得把婚约退了!这是信物!”
话音未落,白止止已经在年糕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解下碍事的斗篷塞给后者,紧接着,玩命地往回跑去。
年糕怔愣地看了眼怀里的斗篷信物,待反应过来,忙不迭边追边喊:“嫂子!你跑错方向啦!”
怎料他这一喊,裂斑累累的地道突然间崩塌了一段,飞溅的土石逼得他慌忙调头往后逃,而等尘埃落定,他再转回头时,前方已满是堵塞的石块,不知道延伸了多远。
年糕虽有力气,但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开这么多石头,况且山上的积雪极不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击下来,到时候整条地道都保不住,所以一想到他渣哥和嫂子极有可能被困在了地道里,大个头咬了咬牙,再不犹豫,忙抱着白止止给的信物去搬救兵。
另一方,听到山崩地裂的白止止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顾拼命地往前跑,却没想到,在距离入口不足十步之遥,声势浩大的急雪洪流猛地灌了进来。
这种程度的雪崩,凡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需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就能把人震得五脏俱损,即使侥幸护住心脉,在厚重的雪盖下也坚持不了一刻钟。
白止止只听耳边一声震鸣,便蓦地失去了意识。不过昏死过去之前,他恍惚觉得有人一下子抱住了他,并用脊背替他挡住了袭来的雪潮……
振聋发聩的声浪回荡在天地间,久久才肯平歇。崩塌的山雪驱赶了所有喧嚣,整个山坳都被淹没在了雪下,举目望去,一片死寂。
而就在这片死气沉沉的裂谷间,一只干瘪的手忽地冲破雪层,迟钝须臾后,突然握起拳头,然后……比了个“耶”。
紧接着,这分叉的二指便并拢在一起,与此同时,一圈金闪闪的荧光萦绕在指尖,而且随着二指轻轻画圆,这金光蕴藏的力量也渐渐显现。
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里,被金纱状光晕笼罩范围内的积雪突然开始下陷,就好像有人在下面挖了个大坑,使得周围的积雪如瀑布般流向坑内,而雪瀑流动的同时,原本被埋在坑底的一艘运货船鸢很快浮在了雪层之上。
“怎么样啊老言,我没吹牛吧,只要有我天乾奇门掌门人在,动动手指头就能调换空间,”区区小雪崩,不足为惧额~嗝!”
悬在半空的金仁一边大言不惭,一边晃晃悠悠地蹲落在甲板上,然后眯了眯昏花的老眼,不满地挑起白眉,问责道,“老言呐,你这是啥表情,我刚才可是凭一己之力让飞船重见天日,你不夸奖我就算了,你,你摆出一副怒发冲冠的架势是为何?”
许是眼不见心不烦,云如言闭了闭眼,嘴角一抽,压着火气开嗓:“为何?金大仁,你眼神不济,把船开到了白域边缘,我能接受,你嗜酒,用买珀天油的钱买酒喝,我也能理解,可是我费了多大劲才利用气囊让船鸢重新上路,你倒好,为了追一个掉落的酒葫芦,硬同我抢船舵,还把船开到了暴风雪域,如果不是你不分轻重,我们怎么可能会遭遇雪崩!不会遇到雪崩,船鸢就不会损坏,我们也不会滞留此地!”
“你这是……怪我?!”金仁捂住胸口,作出痛心疾首的夸张表情,抽抽嗒嗒地道,“没想到,咱俩这么多年的情谊还不如你上班打卡重要,老言呐老言,你……”
埋怨的话说了一半,金仁似是看到了什么,忽地转变画风,笑嘻嘻地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云如言,“你可真是重情重义啊!”
听到金仁前言不搭后语的酒话,云如言疑惑地愣了愣神,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吱”叫声,他才随着金仁的目光,转眸看向那只溜到甲板上的老鼠。
“金笼鼠?”云如言诧异开口。
“哎呀呀!我的酒葫芦啊!”金仁不管是金鼠还是银鼠,只要能把他的酒葫芦找回来的都是好鼠。
“金笼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云如言环顾四周,神情忽地有些沉重,“难道还有其他仙门修士来此?”
金仁迫不及待地灌了两口酒,抱着酒葫芦问:“额嗝~这金笼鼠难道不是老言你特意放出去,帮我寻酒葫芦的吗?”
“你想得倒美,我哪有这闲心!”云如言没好气地反驳后,越来越觉得这金笼鼠的出现很不寻常,于是忙提醒金仁,“老金头,你先别喝了,赶紧查探一下这附近还有没有被埋的人。”
一听到救人,金仁倒是不含糊,立马放下酒葫芦,将手掌平覆在船板上,很快,金色的波纹以他俩手为中心,开始波及四周,金纹所到之处,金仁便能清楚的感知到这片空间内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心急如焚的云如言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人?”
金仁没有应声,片刻后,脸色突然一变,蓦地转头看向了被白雪淹没的一处。
而那里,不久前尚有一间破旧的渡棚。
“止止!白止止!……”
不知过了多久,尚还晕眩的白止止在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中睁开了眼,但映入眼中的却只有冰冷刺骨的黑暗,除了贴近身体的暖源,白止止惊觉连呼吸都冷彻肺腑。
“嘶……冷……”
还未彻底清醒,白止止便已下意识地抱紧难得的暖意,继续埋了埋脸。可他这一动作似是无意间触碰到了某人的伤处,后者闷哼一声,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白止止觉察到异样,稍稍移开脑袋,然后小心地移动双手覆在“暖源”正面,等自下而上摸索了半天并用力捏了捏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个人,确切地说,他捏的这个地方应该是某个人的肩头,而且这人像是……没穿好衣服。
“怎么样?手感不错吧?”
“不错……”
两眼一睁,四下黑魆魆的,温润的气息掠过耳畔时,白止止想都没想,福至心灵下脱口便将心声吐露出来,直到下一刻,这个同他打趣的人突然捞着他的腰,又将他往自个儿怀里塞了塞,白止止才随着两人之间乍然消失的缝隙,吓得屏住了呼吸。
对方欺压下来,白止止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颗慌乱的心正紧紧靠在对方胸膛,虽然这人并没有对他大不敬,但这样近的距离,一旦对方动手动脚,他恐怕也跑不了啊!
不过许是察觉到他有些不自在,身上人再不敢有其他动作,仅是用敞开的衣怀裹紧了他,嘴唇轻轻附在他耳边,问他:“还是很冷吗?”
“你,你是……”白止止凭着熟悉的感觉,难以置信地唤道,“末渣渣?”
然而覆在他身上的人听到这三个字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我是末渣渣,但也是……炎临微末。”
“炎临微末?炎临微末……”白止止皱起眉头,将这个名字嘟囔了半天,结果撂下一句,“好熟悉的名字……是谁啊?”
炎临微末怀着忐忑的心情摊明了身份,已经设想过白止止或是惊讶或是无措的反应,可他万万没想到,白少爷压根儿没把他的名字放在心上,甚至连自己的联姻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就敢逃婚?!
“炎临微末是谁……”
瞧白止止费脑子地喃喃,炎临微末无奈提醒:“帝宗仙门的少主。”
“哦,原来是帝宗仙门的少主……”白少爷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而又不怕气死人的问了一句,“是谁呀?”
炎临微末不以为然地笑笑,颇享受地摸了摸倚靠在他怀里的脑瓜,温声道:“就是你未婚夫啊,记起来了吗?”
“早说啊,原来是我未婚……”话头一噎,白止止倏地睁大了眸子,眼角眉梢都是难掩的惶恐,“夫~神咳咳!君”
一个“神”字呛得白止止倒不匀气息,所以在炎临微末听来,就只剩下“夫君”两个字。
而听到这声“夫君”的炎临微末心下一慌,连忙抬手覆上白止止脑门,不明所以地低喃:“没发烧啊,怎么这么快改口了呢?”
立志逃婚的白少爷自然不会喊出“夫君”二字,他喊出的是“神君”,即炽焱神君——十年前,帝宗少主为护苍生力战魔头,遂得此封号。
白止止因梦游怪病缠身,活了二十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御仙盟,对各仙门的旧事了解不多,他只知道自己要入赘帝宗仙门,而与他联姻的对象正是帝宗仙门的炽焱神君。
不过当他听说联姻的消息后,便只顾着逃跑,根本没有闲情雅致去打听太多消息,至于这神君大名叫什么,与帝宗的尊主炎临神尊有什么关系,他一概不知。
但在大门不出的白少爷想来,能当神君的人大抵性格冷修为高,或许这神君比帝宗尊主的年岁都大,说不定就是炎临世家珍藏的老光棍。
结果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炽焱神君竟是炎临神尊的儿子,比他年长八岁的炎临微末,也就是此时此刻宽衣解带,与他共裹一套衣服的人。
意识到自己一头扎进了狼窝,白止止无措之下,反而恼羞成怒地翻旧账:“你,你既然是炎临微末,为什么要装成末渣渣,还说自己是什么黑市猎人,原来你,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那你故意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不会是想,想……”心底一沉,白止止气势全无地小声揣测道,“你不会真想卖了我吧……”
炎临微末以为白止止看到此情此景会断实他登徒子的身份,毕竟他衣服都解开了,人也抱了,不久前甚至还偷亲过,怎奈白少爷的脑回路格外清奇,居然真把他当成了兼职黑市生意的赏金猎人。
虽说炎临世家的家财确实比不上御仙盟白氏,但炎临微末心想,他这辈子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卖媳妇换口粮的地步啊!
心觉荒唐之下,炎临微末只是沉思没有应声,白止止良久等不来回答,竟颇有礼貌地拍了拍他肩膀,轻声提醒:“该你说话了。”
炎临微末被白止止又可爱又胆战的举动逗笑了,安抚他:“放心吧,我不卖你。”
白止止一惊,脑海中闪过一瞬难以启齿的想法,束手束脚地问:“那,那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想……”炎临微末说着,一手揽在白止止腰间,一手轻叩白止止后背,将人牢牢护在了怀里,“暖和吗?”
白止止轻轻点动下巴:“嗯,暖。”
炎临微末抱紧他,嗓音低沉但难掩温柔:“这就是我想的。”
我不过就是想让你暖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