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仪殿。
五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漾起粼粼波光,朱红的廊墙上缠绕着层层金丝,微风吹过,屋檐垂落的金铃轻轻摇晃。
院中,各色的花朵争相斗艳,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院子,花香在微风中弥漫开来。
有宫女捧着刚刚从院中精心修剪下来的花朵进入殿内,恭敬的摆放在桌子上,随后轻轻退下去。
“啪——”
李鸿玉将刚摆放到桌上的鲜花扫落在地,转过身,满怀委屈地望着坐在高位上的韩贵妃。
“母妃,我不嫁!”
李鸿玉的眼角有泪珠滚落,她仿佛脱力一般,颓废的坐在地上。
韩贵妃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急忙起身,快步走至李鸿玉面前,将她搀扶起来。
“你父王的旨意已下,无法更改。”韩贵妃满眼疼惜地注视着李鸿玉,眉梢眼角流露出深深的哀愁。
“宣昀亲口向你父王请婚,为其弟宣钧求娶公主,同为帝王,你父王自是不会轻易驳斥他的面子。”
“可雍国不止有一位公主!”李鸿玉激动出声,反驳了韩贵妃。
“但是鸿玉公主,只有一位。”韩贵妃轻轻开口。
李鸿玉听到此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韩贵妃看着面前愣神的女儿,轻抬手臂,为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
“你曾经也见过他们两个,不是吗?”
李鸿玉当然见过宣氏兄弟。
早年,雍国的一处幽静山涧,有修真界人在此研习。本着对仙人的向往,年幼的李鸿玉撺掇着李逸兴去求韩贵妃。禁不住儿女的哀求,韩贵妃说服了清辉帝,掩藏身份后,将年幼的李鸿玉与李逸兴送往那里一段时间。
在那里,他们两个结识了同样掩藏身份而来的宣昀与宣钧。
彼时的少男少女性格单纯,他们相处得愉快而美好。
时光荏苒,再见时,却是李鸿玉偷偷随李逸兴出宫游历,在昭国的街道上,见到了登基成为君主的宣昀和站在他身边的摄政王宣钧。
那时的昭国,内斗严重,外乱频发,刚成年的宣氏兄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活了下来。
自那之后,印象中爱笑的哥哥宣昀和爱闹的弟弟宣钧,逐渐成为了别人口中狠厉的昭国君主宣昀和阴冷的摄政王宣钧。
韩贵妃看着李鸿玉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不由得轻轻叹息。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入异国皇室。后宫的波云诡谲,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可正如清辉帝所说,这个世界上,尊贵如君王,卑微如奴隶,都有自己的责任。韩贵妃当然清楚,曾经的她是这么认为的,也这么做了。
但眼下,风波渐起,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全身而退。
“发生了何事?”
李逸兴刚进到殿中,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李鸿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李逸兴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走上前,将韩贵妃扶回宝座,随后返回,将李鸿玉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宣昀的车队已入皇城,父王亲自迎接了他。妹妹,整理一下妆容吧,不久你便会见到他。”
“来的竟然是宣昀?”韩贵妃惊讶地从座位上站起。
“没错。”李逸兴点点头。
“我不……”李鸿玉本想挣脱李逸兴搀扶的手臂,却不料被对方抓的死死的。
“妹妹。”李逸兴并没有因为李鸿玉的反应而生气,反而极具耐心的劝解到:“无论如何,你先去见一面,否则,父王在宣昀面前的君主威严将不复存在。”
他伸出手,轻抚着李鸿玉头上的珠钗,“你在人前的表现,将决定雍国在淼州的地位。”
李鸿玉呆呆的愣在原地,李逸兴也不催促她,韩贵妃也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
屋檐下的金铃再次被风吹响,李鸿玉擦掉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玉儿……”韩贵妃准备追出去,却被李逸兴拦住。
“母妃,她会想清楚的。”李逸兴看着李鸿玉离去的背影,眼神无波。
“身为皇室子女,虽尊贵,却仍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李逸兴转过身,看向韩贵妃。
他的神色虽然平静,但是语气中却带着蛊惑:“若我能……”
“逸兴。”韩贵妃打断了李逸兴的话,她的面容充满疲惫,“母妃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随即转过身,向室内走去。
李逸兴眯起眼睛,面容略有不快,但还是恭敬的行礼。
“那母妃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李逸兴快步退出了宫殿,殿内归于平静。
韩贵妃躺在床榻之上,目光清明,随后闭上眼睛,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兴儿,若你当年,没有掉入水中,今日之言,是否会有不同。
……
雍国的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繁华的道路前方,方弄溪满面欣喜地穿梭于各色摊位之间,道路后方,戚月、李沂清和华衡则在缓缓踱步。
“大师兄。”
华衡的目光穿过喧嚣,落在不远处声音洪亮、正与店家讨价还价的方弄溪身上,困惑地询问:“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快离开?”
李沂清并没有回答华衡,他的目光在街道之间来回飘荡,好像在寻找什么。
“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当然该离开了。”始终留意着方弄溪的戚月,平静地回答了华衡的提问。
“办完了?”
华衡的眼神充满了迷茫,这些日子他始终与大家形影不离,却对事情的进展一无所知。实际上,他甚至都不清楚要办什么事情。
李沂清仿佛发现了什么,他拐进了一条小巷。眼看着李沂清消失在面前,华衡迈开脚步跟了上去,戚月连忙赶上,同时不忘一把拉过在摊位前挑挑拣拣的方弄溪。
“哎,师姐,我……”
方弄溪刚选中了心仪的物品,正准备付钱,却被突然拉走。
她回头,余光察觉到来人是自己的师姐,瞅准时机,巧妙地扭身,从戚月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转过身子之后,正想跟戚月理论,却冷不丁的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背。
方弄溪的鼻子被撞的生疼,她揉了揉鼻子,正要开口抱怨,却发生戚月和华衡直直的站在面前。
两人并排而立,将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无奈之下,方弄溪只得踮起脚尖,从两人肩膀间的缝隙中向前探望。
太破旧了。
这是眼前的小巷给方弄溪的第一印象。
脚下的砖石上覆盖着厚厚的泥垢,在岁月的侵蚀中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大多数砖块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裂痕。近处的墙角处堆满了形状不明的破烂,稍远的墙根上则被一层黑绿色的不明物质覆盖,不时滴下黑色的液体。
顺着道路向远处望去,荒废的房屋零星散落,在布满蛛网的灰尘中,尽显腐朽与霉变。一阵风吹过,道路上堆砌的落叶和灰土,扑向众人的衣衫。
落叶和灰尘在空中起舞,最终落在了李沂清的头发上,脸上。然而,李沂清却毫无反应,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小巷中央,背影尽显落寞。
“你们,是干什么的?”
突然间,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方弄溪的身后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戚月也听到了声音,他们三人同时转过头。
一位瘦骨嶙峋、佝偻着身躯的小老头,身着破旧的衣衫,举着灯笼,打量着他们。
方弄溪离得最近,她看到老人的一只眼眶内眼球紧缩,另一只却空空如也。
灯笼内的烛火微弱不堪,在白纸糊就的灯笼内反复跳跃。
“老先生,我们误打误撞至此,实属……”方弄溪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人打断。
“没事就离开吧,这等地方,不是你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姐少爷该来的。”老人并不在意戚月等人的脸色,他举着灯笼,步履蹒跚的往前走。
“师姐。”方弄溪用胳膊触碰了一下戚月,随即凑过来,小声询问道:“大白天的,为什么他要打着灯笼啊?”
“因为老朽看不见。”已经走出两步远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了方弄溪的询问。戚月等人相视一眼,紧跟其后。
“老人家,你是住在这里吗?”方弄溪追上老人后,问出了疑问。此时,她才看清老人的眼睛,虽然一只眼眶内有眼球,却黯淡无光。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举着灯笼前行。见状,方弄溪也不再多问,他们跟着在老人身边,走向李沂清站立的地方。
就在老人将要与李沂清擦身而过之际,李沂清拦下了老人。
“老先生,打扰一下。”李沂清的声音温润有礼,老人停了下来。
“此地昔日是否有座丞相府?”
“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老人的声音沙哑,李沂清脸上的温润消失殆尽。
老人抬脚准备继续往前走,李沂清突然搀扶住他,老人想要拂开李沂清,但是对方的力量大的出奇。无奈之下,老人只得带着李沂清,往前走去。
“这里以前,是个雍国店铺最多的地方,黑夜中,灯火辉煌,能照亮半个国都。离奇的是,每间店铺过不了多久就会出事,时间久了,也就没人了。”
“这里是最接近皇宫的地方,却也是整个国都,最脏乱的地方。”
他们穿过房屋,来到小巷的尽头。李沂清放开老人,只见他提着灯笼,颤颤巍巍地转过街角,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不对啊,他还是没说他是不是住在这里啊?”方弄溪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刚才询问的问题。
李沂清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巷,随即拐向与刚才老人离开相反的方向。
戚月回头望去,阳光照耀下,身后的小巷笼罩在灰尘之中。
不知怎的,她觉得走到某处的时候,周边忽然涌现出一阵奇怪的感觉。但等她沉下心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师姐,快走啊!”
方弄溪和华衡走出几步之后,发觉戚月还站在原地,随即方弄溪连忙跑回到戚月身后,推搡着她离开。
在小巷的一处破败建筑前,腐朽不堪的大门上,粗粗的铁链紧紧缠绕,上面悬挂着四五把生锈的铁索。
从外面看,这建筑久无人居,破败不堪。然而门内的景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院内枯叶堆砌,杂草丛生。
层层长廊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符咒,尽头之后,八根长约三尺,宽约半尺的金属桩深深插入地面,散发着阴寒之气。
它们分别对应八个方位,桩与桩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连接,却自成一方区域。
这样的区域,里里外外共有八层。
如果戚月在这里,她会发现,这八个方位正好对应奇门之中的八门。更能看出,每一层外围的死门,正对着上一层内围的生门。
六十四根金属桩的顶端,延伸出泛着寒光的铁链,交错盘旋,将中心之物绞困。
那是一棵树。
锁链在树身上勒出了伤痕,泛红的汁液沁出,沿着锁链滴落到地上。
死门将生门镇压,开门被杜门阻断。
八围六十四处,无一处能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