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啊——抓住他的脑袋。”
“死人样,老子打死你。”
“喂!行了,别真把人打死了!!”
隐藏在闹市区的狭窄巷子里,传出男孩子们刺耳的谩骂以及拳头殴打某物发出的碰撞。
温了月身体紧贴着身后的灰白色墙面,小心翼翼地往巷子口移动。
她在巷子口站定后,用力闭了闭眼,而后飞速将紧握在右手的砖块丢了出去。
砖块砸在地上,发出尖锐的一声。
为首正要挥拳的男生缩了缩胳膊,愣在原地。
三人眼神齐齐盯着砖块来的方向。
巷子口空无一人,只有凭空出现的诡异碎块慢悠悠地朝他们滚过来。
其中另一个男生对同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缓慢地靠近巷子口。
突然间,滴唔滴唔的警笛声胡乱响彻空旷的长巷,两侧水泥墙变成了天然的扩音器。
接近巷口的男生此时颤抖着全身,还想向同伴耍一下威风。
结果等他回头时,原地已没了其余同伴的身影。
“靠!真他妈是胆小鬼。”他咒骂一句,转身拔腿就跑。
躲在拐角处的温了月注意着巷子里的动静,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贴着拐角探出头。
她等四人的背影在巷子尽头消失,才匆忙跑向被打的男生身边。
男生低头靠坐在墙边,一动也不动,较长的泥泞不堪的刘海儿遮挡了他原本的样子。
洗得颜色发白,领口破损严重的黑色短衫保护不到的皮肤表面上有大大小小的擦伤。
“你没事吧?”温了月语气有些着急。
她是跟在他们身后来的,不过路上跟丢了一段,待她再找到他们时,男生已经是这种状态了。
也不知道受伤的地方严不严重。
温了月在他身边蹲下,凑近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更浓烈——是一种活鱼在盛夏酷暑死亡,鱼身腐烂,发酵后产生的腥臭味。
她皱了皱眉,习惯性摸腰侧,结果摸了个空。这时才想起自己匆忙赶过来,随身携带的背包遗忘在停放巷子口的自行车车筐里。
温了月果断抬手用自己的防晒衣袖口擦拭男孩脸侧留下来的水珠。
男孩瑟缩一下身子,平坦清瘦的胸口强烈战栗。仿佛火车沿轨道高速疾驰,车底摇摇欲坠的野草。
“是我碰到你伤口了吗?”
温了月以为是把男生碰疼了,停下触碰。
不过男生很快反应过来,他偏头躲过温了月的手臂,扶墙起身。他背对着温了月踉跄地往巷子口反方向走去,在此期间,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等等!”温了月连忙起身跟随,想要拉住他。
没想到因为自己起身的动作太快,眼前一片模糊,摔坐到了地上。
“嘶——”
温了月吃痛的声音让男生停了下来,他的脸轻微的往侧面看了看。
就是这一停顿,让温了月顾不得尾椎的疼痛,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扯住男生的衣角。
“松开。”男生声音粗涩,他把衣角抽出,往前继续走。
温了月单手撑地,借力起身,绕到男生的面前,“我带你去处理伤口。你这伤口浸到脏水,会发炎的。”
男生始终和温了月保持一臂的距离,似乎很怕碰到她。
巷子内部很窄,两人并肩行走已经很是局促。
此时温了月贴着右墙,男生抓住这个机会,想要从右边蹭过去。
没想到温了月识破了他的想法,先他一步,卡在中间。
这样不管他往那边走,都要碰到自己。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
直到温了月看到男生脸颊上留下的水痕,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她分辨不出那是死物的血水还是人血。
“你这人怎么这样!”温了月率先出声:“我好歹救了你,还因为你摔了一跤,屁股到现在都是疼的。不说谢谢也就算了,那是不是我说的对的你要听?”
男生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皮包骨的手臂看上去才不过于骇人。
怎么会这么瘦,感觉他松垮裤管里的大腿都跟她的手腕一般粗。
温了月看到他松缓的态度,乘胜追击,“你就算自己不想去,我变成这样你也有一半责任吧,你是不是也得陪我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就尝试着拽紧男生的衣角,带着他往巷子口走去。
男生说:“脏。”
温了月撇嘴,她的手是有点油腻腻的,但这人是有洁癖还是被打傻了,现在是考虑脏不脏的时候吗。
男生追加一句,“我脏。”
“哦——”温了月拉长声音,捏袖口飞快在男生脖颈沾头发依旧往下淌水的地方抹了把,“好了,谁都不脏,我俩变一样了。”
男生瞳孔放大,纵使被头发遮盖也能看清,像黑猫亮晶晶的眼珠。
温了月喜笑颜开,“我跟你讲,你再别乱动哦。”
身后没有明显的拉扯感,这让温了月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全是骗身后人的,那一屁股蹲儿摔的不轻。如果现在他突然挣扎,她是没把握能抓住他。
看来还是道德绑架这招还是好使。
但是温了月也不敢大意,依旧用手死死的拽住男生的下衣摆,生怕他从自己手中溜走。结果就是导致两人走路的姿势太滑稽,稍微不注意就会左脚绊右脚,一起摔到地上。
不过男生的衣服过于宽松,足够为两人隔出一段较为安全的距离。
她们走到温了月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温了月拍自行车后座,大手一挥,“上车。”
男生盯着自行车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听话的跨坐上去后座。
温了月满意的点点头,拿出车框里的天蓝色遮阳帽戴在头上。
穿戴齐全后,她用力往前一蹬,自行车就平稳的行驶在非机动车道路上。
实在是太瘦了。
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后座有载人。
正这么想着,一阵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来。吹动温了月披散在肩后头发,帽子也一并被吹飞了起来。
“诶——我的帽子!!”
温了月刚想扭头去寻自己被风吹掉的帽子,就听见后座男生说。
“看前面。”
他这句话比之前都要柔和。
有点像刚才的暖风,吹散了盛夏的燥热,也吹散了温了月烦闷的思绪。
自行车头也只是稍微拐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到了正轨。
帽子重回温了月头顶,隔着渔夫帽的棉布,还有一只手稳稳的贴在她的后脑勺。
“你抓到了啊,周渟渊。”
周渟渊愣住了,他的眼神有些慌乱。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温了月扬声回答:“刚才我听到他们叫你了。”
假如温了月能看到周渟渊的表情,就会发现,他听到温了月的话后,神情暗淡,看起来要比最开始还要落寞。
“周渟渊?”温了月开口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周渟渊没有理她。
她也不生气,因为她撒谎了。
他的名字不是她听来的。
她不是第一次见周渟渊,可他每次都这么狼狈,让她怎么告诉他。
“少年,多吃点饭吧。”温了月避开话题,“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打三个。”
接下来的路途中,两个人都很安静。
温了月把车骑得飞快,似乎是在发泄什么。
微风不间断的吹过,吹乱发丝,吹动衣角。倒是渔夫帽被一只手稳稳的扣在温月阑的头上,再也没有被风吹掉。
-
“周初初。”
温了月纷扰的思绪抽离出回忆的迷宫。
周渟渊停了车回来,言简意赅,“你要是继续耍酒疯,我保证明天就停你的卡。”
周初初沉默地揉了揉迷朦的醉眼,直起身返回方才男人的身上,哼哼唧唧地假抱怨,“易清,呜呜呜呜,她们都欺负我。”
“乖乖不哭啊。”易清低头吻了吻周初初的探头,装腔作势地主持公道,“你能不能对你妹妹温柔点。”
“没血缘的,你要送你。”
易清横抱起睡得迷迷瞪瞪的周初初,“老婆怎么变妹妹?”
“你不能看好你老婆。”
“不止老婆哦,还是我的情妹妹。”易清嘴贱地咂舌,“有人没有可是嫉妒得很。”
“好了好了。”温了月插入。
这俩人呛起来没完没了了。
温了月认为自己当时真的是脑子抽了,为什么会认为周渟渊身边会多一个陌生朋友啊。
从她认识他起,身边只有个易清做损友。要不是易清抗压能力极强,这唯一也会变成零。
“这么晚了,在楼上随便找个房间休息吧。”温了月主动留客,忽略掉周渟渊不满的眼神。
周初初举高手臂,“我要和了了睡!”
“好,你和我睡。”
说是休息,其实温了月根本睡不着。
她安顿好周初初,洗了个澡,悄声出房门。给自己泡了壶咖啡,切了份果盘,坐在了院中池水旁。
脚尖随着摇椅晃动一点一点。
温了月捧着杯子半躺,嘴唇吹开热气,雾气慌张逃窜,点亮了头顶夜空的星星。
一层棉绒毛毯盖在她身穿单薄睡裤的腿上。
“她们所有人说的话,你都不要听。”周渟渊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温了月猜到他要来,咖啡杯准备两个,果叉也拿了两个。
时间虽不是完全合适,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该好好谈谈。
“你知道兰姨找过我?”
周渟渊:“她自己跟我说的。”
周初初说的话他或许也听到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吗?”她侧头面对他,“我们一起说,看看是不是同一个答案。”
“幼稚。”
温了月不管,“那我开始啦。1,2,3——”
“槐香小学,初三一班!”
周渟渊没做声,扬起眉梢摇摇头。
他侧身而坐,喝了口咖啡,是他这辈子喝过最苦的咖啡,仿佛有刀片正在割他喉咙。
他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在巷子里。”
“不是。”温了月低声喃喃。
不是巷子里。初三她转学选学校,在班级窗户外看到有人欺负周渟渊,那些人正是巷子里的三人。
因此她在街上看到三人尾随周渟渊的时候,她才会跟上去。
温了月指甲敲敲杯沿,“你其实可以不用在意那事,不论当下那种状况里的是谁,我都会救。”
追根溯源,她不过是在他受困时拉了他一把,何至于念念不忘。
“你告诉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我也还你一件。”
温了月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周渟渊放下杯子,起身半蹲在她身前,与她四目相对。
“你救我那天,我知道你跟在后面。”他语调轻佻,“我是装的。”
装作被人打得半死,毫无还手之力;装作脆弱不堪。他就想看看跟在后面的这条尾巴想做什么。
她到底还记不记得他。
周渟渊趁温了月呆愣,鼻尖缱绻地蹭了蹭她的,“其他人主观情绪太多,你真想知道什么,可以来问我。”
温了月震惊之余觉得可笑。
只会好言好语哄骗她,明明她想知道的没人会告诉她。
她直戳要点,“好,那你告诉我,不让我进的那间房里面有什么?”
周渟渊不出意外地拒绝,“除了这个?”
她就知道。
温了月脸颊靠在他的肩膀,“我们俩这样挺好的。”
“稀里糊涂比知根知底好。”
傻人才有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