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哪个好人家的儿郎会给见面没几次的妙龄少女灌蛊虫?
安楚第一次见这么下作的手段,虽然前不久她还理直气壮地在安伯面前唧唧歪歪“兵不厌诈”,如今自己也是败在这上头了。
孟询深深地看着她,好似逗弄狸奴,轻而易举圈在怀里,小小的、柔软的。
女子向来喜爱用绿玉发钗和带白玉流苏的步摇调教狸奴,如今想来确实有一番趣味。
酒的辛辣味直冲安楚的天灵盖,酒一路往下,像一壶烧开的沸水,让她全身都热了起来。
安楚挣开左右侍卫的扣押,急匆匆地趴到地上干呕了一番,可惜无济于事。
她呛得泪眼婆娑,眼睫都沾着泪,眼尾也染上了丝丝猩红:“你喂我喝的什么?”
不胜酒力,她泪水蒙着眸子,如一潭静谧的深湖,波心漾漾,涟漪轻皱。
孟询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都下去,一旁看热闹的小姑娘翘着脚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朝安楚绽开一个灿烂极致的微笑,那水润年轻的脸庞,白里透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玫瑰。
“你可听说过月鸣蛊,它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只出现在深夜月光下的虫子,靠着吃霜花维持生命。微涩微苦,中蛊者只会出现轻微的反应,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运用得当,还有延年益寿补气益血的功效。”
“……”
安楚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玩意儿,蛊虫是怎么跟延年益寿扯上关系的?
虽然这一块儿确实是安楚的盲区,但也不至于被这样忽悠。
“好东西啊。”安楚了然一笑,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她一般情况下是没什么表情的,除非是遇到很离奇的事,她才会迫不得已地笑出声。
就比如当下。
桌上白锦素净,盘中搁着两盏酒。
孟询抱胸,欢声笑语间不忘偏头看她:“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平日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安楚动作倒是快,一个箭步迎面而上,提溜着旁边看热闹的小姑娘。
受惊的小姑娘如惊弓之鸟,奋起扑腾无效,三下五除二地被安楚制服得服服帖帖,“六哥!救我!我不要——”
安楚捏紧少女的下巴,强行将杯中酒给她灌了下去。
咕噜咕噜。
少女惊慌失措地望着她,喉间一动,酒液就不清不楚地咽了下去!
那怎么得了!月鸣蛊可是情蛊,这个乡巴佬不明白其中的情趣也就算了,她虽没用过但也不少见。
“解药。”安楚冷声道,在朦胧不清的熏香烟雾里,她一脚踩在梨黄茭白靠背凳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不然这位也要一同受罪了。”
“六哥……”小姑娘向他求救。
孟询心中觉得好笑,眉入云霄,眉眼间似是揉入了星河流水,他心中有些得意:“真是狠心的人儿,只可惜此蛊无解。”
小姑娘闻言,一嗓子哭出了声:“哇……我不要哇……我还没强取豪夺……我要睡我想睡的驸马!”
安楚心道,真是位豪爽的姑娘,口无遮拦说的都是真心话吧。
孟询没多的心思去搭理小妹了。
他兴致盎然,欣赏着女孩利落的身手、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奇、以及逐渐溃散的专注力。
蛊虫就像是一把锁,一把锁会对应着一把钥匙。
若是上了锁,必然是要解开的,也就是依靠着解药解开,怎么会无解?
“少来这一套,这个蛊虫会有什么功效?”安楚顺手将少女推了出去。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朝孟询奔去,毕竟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她实在没招架住。
金尊玉贵的女孩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她骄纵,却也从未有人有资格指责她。
今天算是啃上硬骨头了,这个无礼的平民居然敢这么对她!
小姑娘张牙舞爪地无理取闹,哭道:“六哥!你害惨了我!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告诉父皇!我要狠狠罚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她把那个酒喂给我了,我该怎么办啊……六哥,你说句话啊!”
孟询叹了口气,眼神出奇温和,他象征性地摸了摸小姑娘满是珠翠的头发,道:“睡吧,乖孩子,睡一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姑娘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如抽干了全部力气。
孟询将她一揽,慢条斯理地将她安置到床榻之上,取下斜插的金钗,贴心地盖好了粉缎面绣云纹的被子。
安楚全程看在眼里,她保持警惕姿势,慢慢后退,翻身准备跳窗逃跑,余光却见窗外人影攒动,刀光雪白——门外的侍卫正待她自投罗网呢。
“看到了么,按理来说,睡一觉就没事了,若是清醒着……”孟询身形出挑,下颌线流畅精美。
他整个人不仅形容尚可,那周身散发的仪态气韵更是寻常人所无法比拟的。
处理完一切的孟询朝她伸手:“我的玉佩呢?”
直至走到安楚跟前,她才恍过神来,她惊觉地背过身去:“我哪儿知道?”
孟询十分满意,药效上来了,反应肉眼可见的迟缓。
寒风阵阵,穿堂而过,大眼瞪小眼。
安楚倔强地不肯低头,屋内熏香浓郁,呛得人眼泪汪汪。
闪烁的泪光如点点细碎星石,窗外琵琶古琴弦音阵阵,偶有男女的轻笑传来……
孟询居高临下,轻逸冷峻的神色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所以你终于承认了,荆楚歌,嗯?你可还记得,你收了我的聘礼,名义上,你已经是秦王府的人了。”
安楚身影有些摇晃,咬牙道:“荆府被抄,你也得了好处吧,可见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你也是逢场作戏,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紧咬着我不放?”
孟询闻言,转而调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对你越发感兴趣了,我呀,是有心娶你进门的。”
安楚扶额,若无其事地回应:“信物已失,你空口无凭,哪儿来的聘礼。”
她面上波澜不惊,其实早就快站不住脚,这屋里的地暖和熏香太足了。
而这一切都在孟询的预料之中,“那又如何,你无法抗拒,阿楚,如今的你无依无靠,你逃不掉。”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认识裴谦的,你和他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安楚继续问道:“你方才还没说完,若是清醒着会怎样?”
“好闻吗?今日天香楼的供用香料是龙涎香,搭配着月鸣蛊,简直天下一绝,令人梦在其中,醉仙欲死,无法自拔。你若是强行运气,只怕会倒得更快。”
“你还在香里面掺了别的东西?”安楚皱眉想要捂住口鼻,但这都进来这半天,不知道该吸进去多少。
若是发作,也该到了发作的时候。
“确实,想学吗?夜还长,我可以慢慢教你。”
孟询这话就说得暧昧了,他抚上安楚的腰肢,是丰盈的女子香。
形容不出到底是花香还是木香,亦或是别的什么。
令人如醉如痴,心驰神往。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这是他第一个重逢于梦里的女人,只是梦里的她是温顺爱笑的,像极了春初绽放在寒冷料峭的桃花。
又像是清新小巧的茉莉,可爱纯真,采撷一朵置于掌中,如珠玉璀璨精致。
说到底安楚还是黄毛丫头一个,儿女情事上比一窍不通稍微好一点点,孟询侵略性的亲近让她避无可避。
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安楚不知为何脑子里竟闪过了裴谦的样貌。
裴谦?她好像并不抵触裴谦的亲近,就算是躺在一张床上,他们也未有僭越……如果排除掉拥抱的话。
孟询感知到,她不是掌心的娇花,她的身躯僵硬得可怕。
他善于安抚,也善于调情,可眼前的少女不开窍且不配合。
但孟询有时间和耐心,他要带她回去,将她调教成自己日思夜寐的模样。
孟询解下了腰带,那是一段丝绸的软带,虽不镶嵌金玉珠宝,但材质和工艺价值千金。
他将解下的腰带捆在安楚的手腕间:“这样吧,你求求我,若是我高兴了,就放过你如何?”
士可杀不可辱,安楚几乎是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要咬出血:“你、做、梦。”
“哦?”孟询闷笑,欺身压住她。
安楚的脑海里瞬间就炸开了花。
供人狎昵,不如杀了她。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大人!热汤烧好了!小人给您搬进来!”少年人扯着嗓子吆喝道。
侍卫连忙挡在门前,严声呵斥:“哪个不懂事的!大人忙着呢,你是哪儿来的小杂碎……”
热水飞溅,木盆乍破。
这人出手蛮横,木盆在他手里跟琉璃瓷器没什么两样。
侍卫被浇了一头热,哪曾想这穿着短打毛头小子居然会从木盆下抽出刀来。
一时间刀光凛冽,血影模糊。
血雾弥漫,飞溅的血沾满窗柩,落在白纸间似肆意绽放的大丽花,大小不均,落地生灰。
少年眉宇间杀气腾腾,站在一片尘烟深处,模糊的身影在昏暗夜里生出光芒。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像是将围城撕开了一个口子,千军万马奔腾而上。
“有人么?”他将短刀抛了,拍了拍手,拂去掌心根本就不存在的灰。
他只是走个过场,脚上一双朴素皂黑的棉靴下,力道十足踢了出去,下一秒门便被踹开了。
木屑飞溅,尘烟四起,香料的熏染升腾起的烟雾,还混杂着断裂的木头破开的小小尘埃,在空中漂浮不定,游晃如水上蜉蝣。
云青天如展翅之鹰飞身而来,挡在少年面前。
他怒声呵斥道:“你——大胆贼人!胆敢刺杀亲王,还不快受死!”
少年赤手空拳的,却丝毫未有惧意,他眯起眼睛,那双浅棕色的瞳孔原本是稚嫩柔和的,此刻却是攒动着汹涌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好狗不挡路,挡我路的都得去死。”